千古絕響：地下樂宮里的曾侯乙編鐘

文章來源為《北京日報》，作者為凌光

在中科院2016年評選出的88項中國古代重要科技發(fā)明創(chuàng)造中，曾侯乙編鐘位列第76項，與都江堰、長城、布達拉宮、蘇州園林、紫禁城等工程成就并列。而曾侯乙編鐘的發(fā)掘出土，卻充滿了偶然的機遇。

01一個考古愛好者的慧眼

1977年9月，湖北西北部的隨縣（現(xiàn)隨州市），當?shù)氐奈錆h空軍后勤某部一個雷達修理所要擴建廠房，平整東團坡一帶的山頭。先放炮施工，炸松這一帶的紅砂巖，然后用推土機推開。推土機手發(fā)現(xiàn)，東團坡的頂端處有一片土的顏色、土質(zhì)都比較特別：旁處為紅白色或黃白色的砂礫巖，而這片則為黃褐色或黑褐色的黏土。更奇怪的是，這一片土反比四周的黃白砂礫巖緊結，更難推。

雷達修理所所長鄭國賢是個業(yè)余考古愛好者，他自己訂了《考古》與《文物》雜志，還買過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的《發(fā)掘簡報》，不止一次地看過介紹馬王堆一號漢墓的紀錄片。眼前的情況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會不會也是一座古墓？馬上向縣里文化部門報告！

縣文化館派來了一位館員。可惜的是，這位館員并不太懂考古。他四處看了看，說：“這不是古墓。不要緊，你們施工吧。”炸藥接著炸，推土機接著推。

又過兩個多月，東團坡一帶土層又挖下去了一米多深。鄭所長發(fā)現(xiàn)，黑土的成分增加了，他憑著自己的考古知識想到，這是不是就是考古上常說的五花土？再次向縣文化部門報告！縣文化館又派來了一位館員。可惜的是，這位館員也不太懂考古，他得出了和上一位館員相同的結論。

時間到了1978年2月，推土機又推去了一米多深，在這一片不同色土的下部，推出了一層石板。不巧，這時鄭所長出差在外，等他回來的時候，石板已經(jīng)被推出了好幾塊。鄭所長急了，馬上停工，不許再推！再次向縣里報告，不行就向地區(qū)報告！

這回，縣文化館派了一位在省里受過短期考古訓練的副館長來。副館長來看了看，確實很像墓。逐級上報，動靜搞得越來越大。3月19日，省考古專業(yè)人員也趕到了現(xiàn)場，和地、縣同志一起，組成了省地縣聯(lián)合勘查古墓小組，進行全面考古勘查。

這一查不得了，真是個大墓！按木槨面積算，相當于6個出了西漢女尸的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比全國已發(fā)掘的最大楚墓——信陽長臺關一號墓的3倍還大！不過，墓到底是什么年代的，當時還不清楚。

02神秘大墓是個“禮樂宮”

情況匯報到省里，主管的省領導做了批示，組織力量，發(fā)掘！時任湖北省博物館副館長的譚維四被任命為考古發(fā)掘隊隊長。而全程參與了曾侯乙墓發(fā)掘并執(zhí)筆制定發(fā)掘方案的郭德維，做出了這樣的回憶。

這么大的一個墓，發(fā)掘過程中遇到的各種困難和問題是難以想象的，挖出來的寶貝也絕不僅僅是那套編鐘。這個大墓有著不規(guī)則的墓室，分為北室、西室、中室和東室。當巨大的槨蓋板全部用起重機揭開以后，除了幾具浮起的陪葬棺材，墓室全部被深深的積水和淤泥覆蓋著，下面有什么寶貝，全都看不見。

5月21日晚，一臺潛水泵從西室放下去開始抽水。除了幾位值班的同志，其他人都去休息了。快到半夜12點的時候，工地負責人來巡視過一遍，也回去睡覺了。然而，就在負責人走后半個多小時，一個值班員發(fā)現(xiàn)中室水中隱隱約約有一條黑影。又過了半個多小時，這條黑影越來越明顯，是一根小方木。又過了兩個多小時，不只露出了小方木，同時還看清了方木下的小編鐘。原來這是編鐘架，編鐘還懸掛在架上!

此時已近凌晨4點，值班人員還是決定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隊里的同伴們。所有人都從睡夢中爬起，沖到現(xiàn)場。從文物露頭到把文物徹底清理出來，這當然還有個艱苦的過程。事實上，中室不光有大型編鐘，還有很多其他樂器，是個名符其實的“禮樂宮”。

編鐘之所以會格外吸引人，首先是因為它完整，出土時絕大多數(shù)鐘仍然懸掛于編鐘架上，這在考古發(fā)掘史上還從來沒有見到過。其次，數(shù)量之多，在考古史上也是空前的。此前，出土編鐘最多的，只有29件。而此墓出土編鐘65件，比他們的兩倍還多。其三，有的編鐘體型特大，最大一件高152.3厘米，重203.6公斤，這也是歷年來出土的編鐘中所沒有見到過的。

此外，這些編鐘每一件都很完美，花紋精細，可以說創(chuàng)了紀錄。全套編鐘上，還有2800多字的銘文，內(nèi)容都是關于音樂樂理方面的，也可以說是創(chuàng)造了紀錄；全套編鐘（包括梁架銅構件）總重達4.4噸，是世界上所有樂器的重量之最。

由于編鐘的銘文上均有“曾侯乙作持”五字，表明鐘的制作和享用者是曾侯乙，同時也說明了墓主的身份就是曾國一個名叫乙的君主。

03“出來了，它的聲音出來了”

隨縣出土編鐘等重要文物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全國。而文化部音樂研究所最關心的，是這些編鐘能不能發(fā)音、音樂性能如何。

在這套編鐘出土之前，已經(jīng)出土過幾十套編鐘，經(jīng)測試，有的也能演奏。如1957年河南信陽楚墓出土的13件編鐘，演奏出的樂曲十分優(yōu)美，1970年我國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上天，上面的《東方紅》樂曲，就是由信陽編鐘演奏的。現(xiàn)在曾侯乙墓這套編鐘共有65件，要是能演奏，不是比那些鐘更完美嗎？因此，音樂研究所首先提出要測音，他們還帶來了閃光音準儀。

那是1978年7月，編鐘正在隨縣文化館內(nèi)向當?shù)厝罕娬褂[，由于周圍環(huán)境很嘈雜，測音只能在下半夜進行。測音過程中，發(fā)現(xiàn)每件鐘的正鼓、側鼓部位有不同的標音銘文。敲擊這兩個部位，擊發(fā)出來的樂音也不相同，而且同一件鐘兩個不同部位的樂音，基本上都是相差三度左右。這一發(fā)現(xiàn)使音樂研究所的專業(yè)人員特別興奮。

當橡皮槌敲擊中層稍大的鐘特別是下層大鐘的時候，測音人員總覺得聲音不對勁，按說，聲音應該更低沉、更洪亮，但儀器上顯示出來的數(shù)據(jù)和那些小鐘差不了多少。

這時，考古隊的郭德維想起在墓坑中立于鐘旁的撞鐘棒。那是多長多粗多有力的呀!于是，他找來一根粗扛棒，用力朝懸掛的那件鐘叩了一下，一種洪亮渾厚的聲音頓時響徹了這個臨時展室，令所有人為之一振，測音儀上立即顯出了這個渾厚有力的聲音的數(shù)據(jù)。音樂研究所的人員這才高興地喊道：“出來了，出來了，它的聲音出來了。”

檢測結果顯示，曾侯乙編鐘音域跨越5個八度，僅比現(xiàn)代鋼琴少一個八度，中心音域12個半音齊全，完全可以用來演奏樂曲！

要是把編鐘架起來，進行一番實際的演奏有多好啊！編鐘和青銅器等出土后，均已一一過磅檢測了重量。編鐘加編鐘架附件上的青銅重量就有4421.48公斤，若再加上木質(zhì)橫梁，總重量接近5噸。

如果用墓中編鐘橫梁原件來懸掛，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能否承受得了。而如果復制一個同樣的木架，則不是短期能做到的。大家議論的結果是，用原件臨時架起來試一試，應該不成問題。

很快有人提供了信息，城外的炮兵某部有現(xiàn)成的禮堂，可以借用！對舞臺進行了加固處理后，編鐘一件一件成功地架在了出土的橫梁原件上！

1978年8月1日，建軍節(jié)。歷史上第一場曾侯乙編鐘原件演奏音樂會在這個禮堂舉行。音樂會以《東方紅》為開篇，接著是古曲《楚殤》、外國名曲《一路平安》，最后以《國際歌》樂曲落幕。

在場的聽眾，很多都是為發(fā)掘古墓奮戰(zhàn)了幾個月的考古隊員。聽著兩千多年前的古鐘發(fā)出了如此美妙的音樂，許多人都禁不住淚水漣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