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奶皮子冰糖葫蘆

我小時候，冬天去合肥的城隍廟逛集市，前半段路，腦袋總是仰著的。依仗著有大人牽手開道，小孩的眼睛從不看路，只忙著左顧右盼。熙熙攘攘的人流間隙，糖炒栗子的甜糯味、爆米花的奶油香、炸貨的焦香陣陣襲來，但是穿越冬季薄霧、看向頭頂的視線里只有一個目標——冰糖葫蘆。

每次的搜尋都不會落空。總有賣糖葫蘆的人以“稍息”的站姿立在那里，一手插兜，一手扶著麥稈扎成的黃稻草把。草把上斜斜插滿了冰糖葫蘆，宛如一棵結滿了紅果的小樹。晶瑩剔透的冰殼下飽滿、紅亮的果實，在冬日的暖陽里閃閃發光。我拼命伸出手，終于捏到了一根冰糖葫蘆的竹簽，竹簽上串著沉甸甸的紅果子，每一顆都是孩童的簡單歡愉。迫不及待咬上一口，舌尖先觸到冬日的冰甜——那種冰甜跟冰激凌的甜膩感完全不一樣，像是冰雪世界向孩童展現了它的清純一笑。伴隨“咔嚓”一聲輕響，糖葫蘆的殼在齒間碎裂，牙齒觸及山楂果的酸韌外皮，忍不住輕輕戰栗，接著，冰糖的糖漿在嘴里緩慢化開，包裹著山楂果的酸甜……嘎吱、嘎吱，冰爽酸甜的滋味讓人停不下咀嚼。

年復一年，糖葫蘆的一抹紅色總在那里等待著，然而我的個頭年年漸長，直到不用特意仰頭去搜尋，也差不多是離開家鄉合肥、去北京讀大學的時候了。在北京的大柵欄廟會集市上，我看到了在書畫家何大齊所著《燕京往事》里讀過的老北京廠甸廟會的大糖葫蘆：荊條串起大而紅的山里紅（山楂大果），長度能有一米多高的大糖葫蘆，頂端還插著彩色小旗子，頗有氣勢。

在冰天雪地里吃糖葫蘆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腮幫子都快凍得麻木的時候，再一口咬下嚴寒里已經凍到堅硬的糖漿，嘎吱嘎吱用力咀嚼。如此勇者得到的獎賞，是唇齒間冰糖殼包裹新鮮山楂果迸發出的強烈酸甜刺激。在寒意的包裹下，酸甜口味的融合之妙又被數倍放大呈現。

南北方的冰糖葫蘆有區別，關于糖葫蘆的起源，也有南北兩說。在南方發明說的版本里，故事發生在八百多年前的南宋臨安（杭州）。傳說宋光宗趙惇寵愛的黃貴妃得了茶飯不思的怪病，御醫對此也束手無策。無奈只能請來民間游醫，而游醫開出的藥方是“冰糖與山楂一起煎熬，每頓飯前吃五至十枚”——這其實就是用山楂治療積食，在故事里功效不凡。后來藥方傳到民間，逐漸演變成民間小吃冰糖葫蘆。在冰糖葫蘆北方起源說的故事里，這是一種最早來自清朝末年慶親王府里的甜點小吃。據說最早的冰糖葫蘆，只是隆冬里做來給王府的福晉、格格們吃著玩的。那時的一串竹簽上只串有兩個蘸糖的紅果——上面的紅果小，下面的果子大，狀似“葫蘆”，所以有“冰糖葫蘆”的名字。之后宮廷小吃走向民間，為了方便販賣，一串竹簽上排了十多個果子，“冰糖葫蘆”的名字依舊保留了下來。

能被冰糖外殼所包容的，又何止山楂果？《燕京歲時記》載：“冰糖葫蘆，乃用竹簽，貫以山里紅、海棠果、葡萄、麻山藥、核桃仁、豆沙等，蘸以冰糖，甜脆而涼。”可見清代時，人們就已經發現冰糖可以“裹萬物”。在北方天然的室外冰場里，只要架起一口小鍋，等待白砂糖熬制成令人歡愉的松香色，瞅準糖稀微微冒出小氣泡的時候，用提前準備好的食物串在糖稀里蜻蜓點水打個滾，再于寒風中靜置片刻，冷空氣就會為“糖葫蘆”披上晶脆的糖衣。所以相比南方，北方的“冰糖葫蘆”有更多的發揮空間：從普通的草莓、橘子、提子、藍莓冰糖葫蘆，到東北的辣椒、柿子、面包、魚丸冰糖葫蘆……冰雪寒冬雖然凜冽，卻也制造出了極致反差的冰糖葫蘆。

在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生活猶如起伏不定的海面，食物則像是航船的錨，在心靈需要停泊時，穩定支點——就像是冬天里的糖葫蘆，在每個寒冷時節準時出現，給予人安心；有時它也會變幻，像是生活自帶升級系統，比如今年“橫空出世”的奶皮子冰糖葫蘆。

奶皮子在蒙古語里叫作“烏日莫”，古籍中又名“生酥”，將鮮牛奶小火慢煮至微沸后，再靜置冷卻即可得到。奶皮子曾經是屬于游牧民族的傳統乳制品。奶皮子糖葫蘆如今以一種極具沖擊力的“南北融合”姿態，成為社交平臺和街頭門店火爆的現象級小吃。一層奶皮子，一層炒米，紅彤彤的冰糖葫蘆披上雪白的披風，在這個冬天“橫掃”大江南北。從北京、上海、杭州到南京、蘇州、合肥，各座城市都有自己的奶皮子網紅打卡店。有人說，奶皮子糖葫蘆好吃，是因為口感獨特：奶皮子的醇厚奶香與山楂的酸甜清爽，相得益彰，越嚼越停不下來；有人說，奶皮子糖葫蘆火爆，是因為拍照出片，雪白的奶皮、鮮紅欲滴的山楂、晶瑩剔透的糖殼，構成了極具沖擊力的視覺符號；也有人說，“有手就能自己做”的奶皮子糖葫蘆不值得大幾十元一串，更何況攝入糖分過多，于身體無益……而更多人不語，只是一味在排長隊，等待那串酸酸甜甜的山楂、草莓或是葡萄，搭配奶香濃郁的奶皮子，再裹上晶瑩酥脆的糖衣。

跟隨某社交平臺評論區“奶皮子糖葫蘆哪家最好吃”的推薦店址，我也排在了隊伍里。漫長的等待以后，我買到了一支紅色的山楂、草莓與淡黃色的奶皮子交織的糖葫蘆。就像小時候對其翹首以盼一樣，我如今仍然無法拒絕糖葫蘆的魅力。或許奶皮子糖葫蘆火爆的背后，有其必然原因：一種集體的、對共同甜蜜的記憶和追尋，一種擁抱變化、過好當下的生活熱情，在冬日里又一次迸發。從古至今，冰糖葫蘆像是歲月輪回里的小小火炬，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冬日里傳遞。

原標題：《尋找奶皮子冰糖葫蘆》

欄目主編：陳抒怡 文字編輯：陳抒怡

來源：作者：張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