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1月,在西安人民大廈的客廳當中,陜西省委第一書記張德生遞給戰斗英雄李萬銘一支香煙。隨后張德生突然從自己的腰間掏出配備的槍支并將其拍放在茶幾之上。張德生問李萬銘:“李同志,你這個12軍參謀長的調令,為什么蓋的是防空司令部的印章?”李萬銘端起茶杯的手晃動了一下,茶水灑在了子軍褲之上。這一片水漬之后成為了審訊筆錄里面的關鍵物證,比他那一枚戰斗英雄獎章更早地暴露出了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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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李萬銘的騙局是由于過度包裝而走向崩塌的。他手持偽造的軍委調令前往西安參加并不存在的軍事會議。但是他忘記了十二軍當時在福建進行駐防,西北軍區根本不存在35師的編制。更為離譜的是,他給省委書記梁得柱所看的軍急電報,在落款之處使用了防空司令部和野戰軍這兩種信箋抬頭。這樣的常識性漏洞,竟然被五個省級單位的人事部門忽視了長達四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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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李萬銘案件最值得深入探究的并非騙術究竟有多么高明,而是官僚系統所存在的信任慣性。1951年,他首次在陜西省委辦理轉業手續,優撫局副科長察覺到介紹信上蓋有二野軍政大學組織部的公章,心里產生疑惑,軍事院校怎么會有獨立的組織部?但是秘書王禮還是批了條子。之后在中南農林部,同事陳漢明查出全軍英模名錄里并沒有這個人,于是檢舉信被轉到林業部監察室,令人驚訝的是居然被批復經歷屬實。這種層層出現失誤的情況,如同果戈里《欽差大臣》的中國版本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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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張德生拔槍的傳聞不一定是真實的情況。公安部存檔的審訊記錄表明,當時現場僅有三個人,分別是張德生、李萬銘以及一位速記員。所謂的拔槍情節,實際上是書記將佩槍從槍套移動到茶幾的動作被速記員進行了變形記錄。速記員在備注欄書寫書記取佩槍放桌上,疑犯改變了臉色。這樣的細節上的變化,恰好顯示出這個案子在民間傳播的時候被符號化了,人們更傾向于相信英雄識破騙子的具有戲劇性的情節,而不是檔案里枯燥的介紹信沒有編號這類技術方面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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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接著來說,李萬銘獲得了成功。這件事情反映出在建國初期存在制度方面的漏洞。在1952年軍隊授銜之前,對于干部履歷的核查沒有實現全國范圍內的網絡連接,各個大的行政區之間信息無法互通。他能夠在中南局偽造聶榮臻的電話記錄,跑到西北的時候還冒充是陳賡的舊部,依靠的就是大區制度所造成的管理上的漏洞。更為厲害的是他總是選擇在機構合并的時候進行違法犯罪活動:1953年中南局撤銷的時候調到北京,1954年大區進行改組的時候申請前往西北,人事方面的交接處于忙亂的狀態就成了最好的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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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件所引發的連鎖反應具備歷史價值。1956年《人民日報》發表文章對官僚主義養奸現象進行批評,這直接推動了全軍檔案的電子化管理。老舍改編的話劇《西望長安》在巡演的時候,臺下經常坐著整編制的干部觀摩團。最為諷刺的是,劇中騙子栗晚成偽造的軍委急電臺詞,后來被總參當作甄別培訓教材,藝術成為了反詐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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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可以這樣來總結:李萬銘的案件好似一面哈哈鏡,映照出制度發展當中的可笑之處以及所經歷的痛苦。在1979年修訂《干部審查條例》的時候,專家們還會拿這個案件來闡述跨部門核查的必要性。而那個在西安會客廳打翻茶水的騙子大概沒有想到,他隨意偽造的印章,竟然印在了中國人事制度現代化的首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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