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魯迅：丁克先驅(qū)，避孕失敗，演講必抽煙，手稿出現(xiàn)油條鋪

說點大家陌生的“趣料”：在民國時代，魯迅是提倡丁克的先驅(qū)之一。他身為留學(xué)醫(yī)生，在避孕方面很是專家級的，盡管其子周海嬰的出生是避孕失敗的結(jié)果，完全是個意外。這個事對現(xiàn)在人來說，其實很有現(xiàn)實意義。

1933年上海某報“自來血”廣告，并稱“強身救國”

魯迅應(yīng)該很年輕時，就打定主意不要孩子。在1931年給好友李秉中的信中，他坦言生娃是“累贅之事”，“以絕后顧之憂為目的”，把準備丁克說的很明白；稍后，給曹靖華信，也說“雖無子女，素不介懷，后顧無憂，反以為快”，直白說丁克生活很快樂。他講這些話時，已經(jīng)結(jié)婚30年，并且正與許廣平女士“同居”著——從法律上講確屬如此。

一個“中年大叔”，生活中也不乏伴侶，婚后如此漫長時光，卻始終都沒生孩子，在過去屬于很怪異的，推敲起來一切是他有意為止的。那時前后，魯迅身邊熟人似乎都曉得這事，所以荊有麟在《魯迅回憶斷片》中會說，“終魯迅一生，他的太太沒有生產(chǎn)過”。后來的周海嬰，他說是“偶失注意，遂有嬰兒”。

魯迅先生26歲，就與鄉(xiāng)下小腳朱安女士結(jié)婚，不算晚婚。一直以來流行說法，朱安“獨守空房41年”云云，其實不太準確。他們是有同房記錄的。還是荊有麟那本回憶錄講到的，“在北平時代，先生談話而講到：Wife，多年中，也僅僅一兩次”，此處“Wife”就是指同房，是動詞。但為什么“從未同房”會成為主流說法呢？

這里面的“奧秘”在于版本文獻學(xué)：建國后幾乎所有簡體橫排本，“手民”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在涉及這句話時都改動了一個標點符號，成為“在北平時代，先生談話而講到Wife，多年中，也僅僅一兩次”，至此意思完全大變，此處“Wife”就成為妻子的意思——這是我偶然翻檢國圖數(shù)據(jù)庫時發(fā)現(xiàn)的。而在我涉獵所及今人文字中，正確引用此段的只見到學(xué)者止庵一人，見其《比竹小品》一書，也準確理解到了“Wife”一詞。讀書心細，直接摸索到了最初版本，真是令人佩服！張鐵錚后來寫周作人傳，也說曾當面問過周二先生，朱安何以不育，周說是因為朱安發(fā)育不良有侏儒癥，未說不曾同房。

朱安女士

而且，魯迅本是學(xué)醫(yī)“海歸”，后來回紹興擔(dān)任還是生理學(xué)教員，曾“應(yīng)學(xué)生之請授性學(xué)知識”，避孕這種事在一般民國人看來很陌生，魯迅卻是很專業(yè)的。魯迅先生從來不是刻板人物，他在太多事情上都是先行者，包括避孕。還是在給李秉中的信中，他很耐心地給人解答“節(jié)育法”；他的這種理念，似乎也廣為人知，章廷謙明顯“不見外”地咨詢過具體做法，魯迅也絲毫不“避嫌”地一一教他，也讓后世我等終于明白民國人到底是如此避孕的。

他給章廷謙的這段話，見于1928年3月31日書信之中，步驟其實跟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差不多了，唯獨不同在于他們所用是“橡皮套”，魯迅還“補刀”說“缺點在阻礙感覺也”——具體就不寫出來了，有心朋友不妨自行翻書。而為啥要特意談這種似乎難登大雅的邊角料，用意倒有兩點“共勉之意”：

紹興故居，魯迅與朱安婚房

1，讀書得心細如發(fā)，比如一個冒號的改動可以讓歷史真相掩埋，后面無數(shù)人無數(shù)文章都在做無用功；2，魯迅除了是“民族魂”，更是個有意思的作家，超有趣的人，沒必要把他刻板化，弄成冬烘先生一般，似乎得不食人間煙火才“偉大”，這其實才是真正的辱沒。

昨天，瀏覽香港嘉德2021春拍，看見有尚在世的一二文化名人的手稿，是被視為寶貝出賣的，而且頗有“奇貨可居”之意，起拍價就貴到驚人，有時還搞出“名家書稿、手札專場”之類。這讓我聯(lián)想到魯迅如何處理自家手稿這一趣事。

我們知道，魯迅寫稿是靠毛筆的，而他又是“美而不自知”的真正書法家，郭沫若曾吹噓是“灑脫而有法度，遠超唐宋，直攀魏晉”，如今一字千金不是夸張說法。但魯迅生前，可從來不會把這些當回事，以至于1935年蕭紅夫婦住上海拉都路時，某天早上在街上的大餅油條店買早餐時，竟然發(fā)現(xiàn)包油條的紙竟是魯迅大師的手稿，還很“活久見”地給魯老師寫信報告此事。

翌日，魯迅回信說，知道了“我的原稿的遭遇”，“我是很滿足的，居然還可以包油條，可見還有一些用處”。并說，平日他都是用來擦桌子的，因為比較能吸水云云，可見真是很“糟蹋”寶貝。魯迅實在是個很平民化的人，對于文人虛頭巴腦的那些玩意，什么取齋號呀、刻印章啊，都不屑一顧；對于名聲、稿件之類，也從不在意，只求“速朽”。他甚至還說過“大實話”，說當官也好寫文也罷，無非就是因為太窮了，“目的是在弄幾文俸錢，因為我祖宗沒有遺產(chǎn)，老婆沒有奩田”（《不是信》），哈哈哈，真正“耿直boy”。

作家陳忠實

稍加引申，一個作家尤其是名作家，如何看待自己的手稿，其實也很能體現(xiàn)性格、自我定位。比如“現(xiàn)代小說之父”卡夫卡，眾所周知是臨死前叮囑務(wù)必毀掉他的書稿；比如雖是親兄弟，周作人就有名的珍惜手稿，他一生發(fā)文幾千篇，每次都會刻意強調(diào)需將原稿寄回，據(jù)說是要一字一字對照看編輯刪改了沒。陳忠實給任何人寫信，都是復(fù)印件；莫言的幾張手稿，400萬元被土豪買下。我聽人說，前些年咱們的范曾“大師”，將手寫詩稿“欣付剞劂”時，口吻差不多都是警告了：

“我的書法價值連城，500年來第一人，一筆一劃都值幾十萬，可得用看宋版書的待遇對待咳~”魯夫子若還在世，得聆如此綸音，到底有啥感受真不敢想。

下午，一位在香港某知名出版社供職的好友，銜命也在頭條開了賬號，這讓我想到魯迅與香港的關(guān)系。

據(jù)我所了解，魯迅一生中，有過66次公開演講，但“跨省”奔波去演說的，似乎就只有寥寥兩回。一次，是1924年6月，成名未久的他，應(yīng)西北大學(xué)校長傅銅邀請，火車+坐船半個月到了西安，連講了三場，并在西安痛快玩了整整一個月。這個時候的他，之所以會答應(yīng)遠游，最直接原因可能是缺錢——演講酬金足足有300大洋，而他那時剛被趕出八道灣老宅，剛借錢買了房，太需要錢補貼了。

1920年代的西安古城“市中心”

另外一次，是3年后的1927年2月中旬，他遠赴香港演講。這次邀請，主要是青年學(xué)生出面的，據(jù)說除了提供住宿與路費，并沒有什么酬謝，但魯迅很高興應(yīng)允了。他對香港毫無好感，貶為某某地，但很希望能給那里的有志青年帶去一點激勵與希望，完全樂于奉獻，一如他平素為人。

2月28日到港，吃過晚飯理解趕赴演講地開講。第二天下午接著講，翌日早晨立即離開，沒有耽擱也沒有看任何風(fēng)景，留下兩份長篇文章，都很有名，也都是旁聽的人筆錄下來的。從西安與香港這兩次演講看，魯迅的口才其實是不錯的，甚至可說滔滔不絕，出口成章，稍加整理都成名篇。

圖片來自小思《香港文學(xué)散步》一書，上海譯文社15年版

魯迅曾稱自己最笨，“不善于演講”，不加辨析真的很容易被他“哄騙”——他可是也有一二十年教齡的教師啊，怎么可能最笨呢，完全是自謙。他的問題，其實不是口才不佳，而是紹興口音有點重，需要人多聽幾次才行。而據(jù)在場之人回憶，他演講時不用講稿，說話很詼諧幽默，明顯不是木訥之人。

他演講時，有幾個特征：喜歡踱來踱去，愛把手放在長衫后袋里，“像一只熊似的挪來挪去”——據(jù)我多年觀察，凡智商高、反應(yīng)快的知識分子，演講時似乎都有這情況，我見識過好幾位“名學(xué)者”。而且，魯迅一旦站在講壇上，那個習(xí)慣也改不了，得時不時得點一支煙，邊抽邊講，吞云吐霧不亦樂乎，自稱沒煙就卡殼，名副其實“癮君子”。

圖：課堂上的王德峰

近些時日，聽說因為復(fù)旦哲學(xué)教授王德峰上課抽煙的事情，頭條網(wǎng)友吵得不可開交。我想魯老師若還在，會不會有群眾也要轟他下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