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sui
關于二十七歲,初次見面我還很不熟悉。不過這種質因數比較多的歲數,就像逢五的歲數一樣,會驚起你的時間感,3*3*3,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陳永仁的臥底生涯結束于腦后的一聲槍響,《無間道》里的老梗是“永孝不仁,永仁不孝”,在這個年歲上負籍遠行而無絕期,也算半個不孝,暫時還看不到結束的時候。唯有腦后也感到了一記重擊。同樣的年齡工作或讀博的衰老感是不同的,工作的時候是最小的,繼續讀書就不同,三十而不能立,是所謂書生速老。當年工作的時候是憂心于未來的蹉跎,一眼可以看到底;回來讀書則相反,逝者如斯的衰老感指向過去,仿佛既成事實。
昨天開了生日燒烤趴,等人的時候看了《女友的男友》,很好看,侯麥總是能把似乎不完全正當的生存狀態和關系合法化,使我釋然,這是新時代的懺悔,如同贖罪。來的都是些新朋友,但人生地不熟,第二三次見面也就算是半個老友。最小的金池只有十八,也是九的倍數,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我比她體重的倍數還要大于年齡的倍數,到底是沒有白活。
想想這些年或這一年做了什么,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近一年來一直在不停地寫簡歷推銷自己。本科心理學,心理咨詢師,雙學位西班牙語,當時就學的不好,如今已全數還給老師(因此有些后悔當初學的不是流行的經濟雙學位,畢竟搞清一個人懂不懂經濟總要幾個回合,搞清楚會不會西班牙語,只要一句話)。大學時失戀后心緒不定,考了個律師資格,混了四百來分,如今常常被我用來作為解釋年長的借口,其實不然。零零散散考了些計算機和金融的證書,但過于基礎以至于學無所用,有些證書還在近年來簡政放權的改革中被取消了,以后可以笑稱自己是金融從業資格證時代的遺老。在東南亞和南亞各晃了三個多月,順便考了救援潛水員,當時覺得泰國潛水教練一個月八九千的工資不少,而且自由,轉眼發現它跑不贏中國GDP的增長。當年的中國和泰國人均GDP相仿還略低,已經感受到基礎設施方面的巨大差距,如今只是國內的七成,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我繼續訓練然后當個潛水教練的念頭(國內的潛水培訓是以顧客為中心,太不環保,想想還是算了)。二十歲的時候,騎車從長春到長沙,只有一百一十多斤,還記得當時發現肚子比腰細時的慌亂,以為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如今走個三五公里,第二天還要腿酸,倒安然于這種健康的狀態。近兩年感覺熬夜不如以前了,體力和記憶力開始走下坡,這告訴我們普通心理學的實驗雖然重復率不高(36%這個刺眼的數字把我趕出了這個學科,消磨了我對它的愛與信任),但有些研究結果還是正確的,尤其是像今天這樣輕度宿醉的狀態里,對科學規律感覺得更加明顯,胡言亂語正在指涉它自身。
有些事情是只好年輕時做的,高中輟學出去搭車討飯幾千公里,在大學自習室里演講拉贊助,大家看這孩子可憐,回來便是高考,父母再給我自由的同時愁白了一半頭發。馬上還有另一半,只是當年白頭的原因在于我不念書,如今另一半的白頭將是因為我念書,風流水轉,世事如此多嬌,像是恣著性子的女友,你拿你的人生怎么也不是辦法。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比起高中時的成人禮,三年前,在昆明,已經搭車不易,散亂的胡茬和常凱申式的光頭,讓過路的司機們擔憂我是否是一個逃犯。道者,于我,光陰也。
這些事不能說是沒有不可替代的收獲,但也畢竟消耗了不可替代的時光,高中時的隔壁好友,大崢哥,也在威斯康星讀博,但他開學博五,我開學博一,我剛來這邊的時候住在他那里,崢哥沒有回來,在紐約實習,下學期準備直接跟著導師飛劍橋。腦袋也快要畢業,高姐已在洛杉磯工作了好幾年,阿航在深圳買了房,高中時追過的女生已經嫁做人婦,和浙大的同系博士在四川買房,這是從東北到西南的距離。另一方面,近兩年陸續聽聞良師親友的重病,聊天的話題在不斷切轉,沒什么規律式的不講道理,這是維爾托夫式的蒙太奇。人得誠實的面對自己選擇的得失。順便,感謝老友的公寓。
回頭看來,在國內讀碩士是半個錯誤的決定,并不是說它不好或收獲不多,只是它時間太長,兩個表妹在我入學和畢業的時候先后結婚,先結婚的孩子已經開始早教,不過自己倒因此得到了不少自由閱讀的時間,這算是因禍得福。
從當年芳哥啟蒙我看《無姓之人》,《冷山》,《隔絕》,《返老還童》時算起(你看,我還都記得,這幾部片子的名字越來越符合我近年來的心境),已經看了2,700多部電影,高二時去圖書館搬教材,看到了《喪鐘為誰而鳴》,《太陽照常升起》,還記得當時大博哥和成法書等朋友也一起,那時他們就比我壯,如今他們中的一些人過得不快樂,希望不順的事都會好起來。后來和法書的姐姐去看長春影展,和羚雅拼酒,和肖凡每周K歌,大家都蹦到了桌子上,我用我的歌喉污染他們的耳朵。大學時住在裴爺和師姐給我找的心理學活動室里,寫詩,寫小說,調酒,俱往矣。涵煜,羚雅和亞新,我當年就羨慕她們早上學的年齡。在活動室里招待曉婕,是那天上課時由于之前喝酒過多,醉的不行,不持續說話就撐不到上去做presentation,我在臺上站不穩,搖搖擺擺,老師竟以為我是放得開,激情澎湃,于是認識,那時交一個好朋友很容易。常與室友們徹夜長談,如今他們有些回家繼承家產(沒有,這是為了押韻,哈哈),有些在卡爾加里,有些在荷蘭。世界很小,卡爾加里和大慶是友好城市,童年體弱多病,沒怎么上過幼兒園,在奶奶家捉螞蚱,在家里養螳螂,窗簾上都是螳螂的卵鞘,第二年春天孵出無數小螳螂,奶奶那年春節沒有洗窗簾,愛就是螳螂,母螳螂把公螳螂吃掉的時候我大哭,于是長輩給我十塊錢,我很高興。那是仍然有人可以對自然規律帶來的傷害做出補償,愿意對此負責并為我與世界的關系兜底的時候。后來,打群架骨折,家里告訴我,小時候吃點小虧是好事,家長不可能陪你搞定所有事,更不可能陪你一輩子,要靠自己,十五六歲的我以為自己長大了。打架的時候可以自己做自己的后臺,是我原初的學習動力。或許是之一吧,小時候打針會從頭哭到尾,能哭兩個小時,只有在長輩給我念故事書的時候才會停下,只要一停我就繼續哭,那算是我的文學啟蒙,畢竟,那時一發燒便是一個月。那里便是卡爾加里路。再一年,卡爾加里路的螳螂就沒有了。
宇濱,超哥,李政,麗葉,大雨,姐,小七,佳睿,耗子,蘇杭,一飛,鵬,琪兒,還有一些……久遠的記憶。一個人的27年可以非常簡單,數不出多少事,數不出幾個人。九九八十一難走了三分之一,師徒四人此時該在烏雞國,與文殊菩薩的坐騎青毛獅子斗法。文殊乃智慧之神,我日后還求得到他。在我的朋友中,最有文殊氣質的要數高飛,我時常要他撫平我混亂焦躁的思緒,但他并沒有出家,他和蘑菇的十年長跑讓我相信愛情。十年之前,十年之后,戀愛,分開,凡此種種,背包依舊在?去聽過他的演唱會,兄妹、煙味、紅玫瑰。凌晨,那次還是別次,拿著指南針從北京西站走到奧體中心,清晨陽光正好。指南針和地圖的時代里,為了給一個姑娘收集生日祝福的簽名,漂洋過海,從大慶跑到濟南,那時還可以用別人的身份證買火車票,我借了大博哥的,用他的身份證夜半跳進趵突泉,被捉到后用了他的名字,一路收集了一本簽名,我太喜歡了,回去后竟沒舍得送給那個姑娘。后來又去濟南,多年以后在戀愛時才知道,在高三那年的生日,山東大學門口的麥當勞里,在離當時的女朋友家一公里的地方,我因為離家出走沒錢住店,通宵看完了《百年孤獨》。“許多年以后,面對行刑隊的時候,奧雷良諾·布恩迪亞上校一定會想起父親帶他去看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當然,當然。
從那個高中圖書館的下午開始,黃色溫暖的陽光,馬上就要和隔壁班打架,已經看了3,300多本書。最開始讀得細致,曠課在午后或黃昏的操場上,讀莊子,旋轉,跳躍,感到極樂,逃課在校園或學子書店的角落里,朗讀古文觀止,國語的部分很難懂。偶遇語文老師問起,應該說何嘗不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后來一直拖到去年,才完整的讀完了詩經。一年以來,寫了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也由此認識了一些新朋友,看了電影七八百,讀書四百多,電影首次超過了書。這多虧了我寫論文搞申請時的拖延,以及畢業前后無事可做五脊六獸的日子。困獸猶斗,莫可奈何,只是狂刷片單書單,正事堅決不干,竊·格瓦拉說:“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里面挺好。”是的,困獸想說,里面挺好。去年這個時候剛考了GRE,準備考托福,9.5號父母給我過了生日后,登上去北京的火車。九個月在家,彼時只想出來放風,如今風往北吹。當時GRE很意外地考得不錯,337,對未來滿懷期望。后來的申請不能說是很理想,主要是我在新學校原本的導師(多么拗口擰巴的修飾語)在今年六月的時候突然離職,非常突然。分配了新導師,人很好,但方向不十分匹配,還不知接下來如何是好。但公允的說,過去這一年還算過得充實,好歹給一片片的時間分配了名字。
時而在精神亢奮的時候,想順便修個政治或社會學的雙碩士,也為潮流的CS動過心,沉靜的時候就在想:大概不會讀完吧,還是要給接下來留一條后路,不如回去拍紀錄片,或者干脆就做律師吧,哀莫大于心死,又莫大于心不死。就這樣三心二意,馬上便要開學了。好在暫時還有錢拿,茍一茍,攢一點,就當做長途旅行,但股市最近又不爭氣,雖說好歹是沒有虧,但今年也沒有賺,養雞五年來,終于如此。想和腦袋搞一個讀書會,又不知接下來騰不騰得出手來,選了四門課,助教的課九百人,教室是培養皿了,于是加強了疫苗,Modena,前幾天因此發了一天燒。買賣家具,自行車(剛買來便丟了鑰匙),辦手機,辦網,瑣碎的不順利,終于一個個解決。只有自行車還孤零零的鎖在Normandy,登錄后的第一個住所,仿佛一個隱喻,只希望這勝利的隱喻有始有終,想起了大學畢業晚會時的五月花(MAY DAY)廣場。
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無論是關于昨日的宴飲,抑或是關于昨日本身,仿佛做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沒做的27年,一場宿醉,隨后便有剩飯可堪消磨,前途又短又長,短到難生變數,長到難捱。俗語有云,土埋半截。這說的是五十幾歲的人,至于我,而今也算是埋到了小腿,乃至于大腿肚,難怪步伐凝滯起來。有些困了,要睡午覺,零零總總,二十七歲,于是便是這樣子了。
但愿如《蠟辭》:“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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