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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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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語:
2023年12月,“最美退役軍人”先進事跡發布,19名先進個人榮獲2023年度“最美退役軍人”稱號。
在這19人中,只有云南省保山邊境管理支隊執法調查隊隊長安曉華沒有照片。
安曉華獲得過很多榮譽:“全國優秀人民警察”“十大國門衛士” “最美退役軍人”…… 但我們搜遍全網的公開報道,很難找到一張他清晰的照片,照片都被打了馬賽克。
這位十幾年奮戰在禁毒一線的退役軍人、緝毒民警,無數次面對生死考驗,從沒有害怕過退縮過。唯獨面對照相機時,他會下意識地戴上口罩:“我不怕毒販,就怕拍照。”
安曉華和他所在的保山邊境管理支隊執法調查隊戰友們,都是退役后繼續從事禁毒工作,他們奮戰在緝毒一線,抓過不少毒販、破了不少大案、立下不少功勛,但由于緝毒工作的特殊性,他們都沒有一張露臉照。
他們站在暗處與黑暗搏斗,捍衛國門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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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小伙時,他胳膊上的針孔更密集了,臉色極差,不久,他就去世了
保山,在中國西南邊陲,距離世界主要毒品集散地“金三角”只有350公里。
以前,由于邊境管理較薄弱,中緬交界地帶成為販毒分子運輸毒品的活躍地帶。一些居住邊境的人為了賺錢,鋌而走險幫毒販運輸毒品。
在安曉華對家鄉的記憶里,身邊有人沾染毒品,有的妻離子散,有的家破人亡。
讀大學二年級時,安曉華得知從小一起長大的3個玩伴因為幫助運輸毒品而被判了死刑。放假回家,安曉華見到了他們的父母,老人滿臉愁容,蒼老了許多,這讓安曉華心疼不已,“又難過又痛恨,是毒品害了他們。”
緝毒,是在那時候在安曉華心里萌芽的。
2004年,大學畢業后,安曉華加入武警邊防部隊。退役后,被分配到邊境某派出所,成了一名邊防派出所民警。
在派出所,安曉華接觸到一些被監視居住的吸毒人員。有個人讓他印象深刻。
是個20多歲的年輕小伙。臉色蠟黃,細細的胳膊上布滿了針孔。他再次復吸,被父母發現,拉到了派出所。
都說一遭吸毒終身戒毒,小伙被強制隔離戒毒后,回到家中,禁不住誘惑,又走上了復吸的道路,因交叉使用針管注射毒品而感染了艾滋病毒。
安曉華再見到小伙時,他胳膊上的針孔更密集了,臉色極差,不久,他就去世了。
多年后想到這件往事,安曉華依然痛心不已。
4條年輕的生命因沾染毒品而喪失,這讓安曉華抓毒販的決心越發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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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大案、抓毒販、不放過1克毒品,成了他的信念
安曉華沒想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抓捕行動來得這么快。
退役后分到邊防派出所的第二天,所長正在進行抓捕前的部署,安曉華主動請纓,“所長,讓我去吧,保證完成任務!”
所長盯著他看了五六秒,點頭道:“去吧,多跟緊點師父,一切行動聽指揮。”頓時,安曉華熱血涌動。
但抓捕行動并非想象中那么順利。
吸毒人員分散在山洼的幾個窩棚里,當他和同事沖進其中一個窩棚時,一名歹徒手持火藥槍與他們對峙,危險隨時可能發生。
對峙中,安曉華的同事對持槍者嚴正警告,安曉華則看準時機,沖上去搶奪槍支,將毒販按倒在地。當天的行動,安曉華和同事共搗毀3個吸販毒窩點,抓獲吸毒人員49名,繳獲槍支2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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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抓捕毒販都可能面臨生死考驗
首戰告捷,但安曉華并沒有因此而高興。那些“癮君子”一個個面黃肌瘦、雙眼無神,毒品摧毀的不僅是一個人的肉體和精神,更是導致家破人亡的根源。
“如果我們更努力些,將毒源都打掉,這些悲劇就不會重演”,之后的十多年里,破大案、抓毒販、不放過1克毒品,成了安曉華的信念。
十多年來,安曉華與毒販有過無數次正面交鋒,為了深入毒穴,他多次做過臥底。
現實中的臥底,不是演電影,近20年里,安曉華先后做過12次臥底,經歷過被試探、被跟蹤、被拷打,每一次都需要與毒販進行長時間的斡旋與較量,每一次,都是對他心理素質和身體素質的雙重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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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算以運毒品的“華哥”身份,出現在“雷哥”面前
2019年2月,保山邊境管理支隊獲悉,有一販毒團伙準備在邊境地區接運100多公斤毒品運往內地。
背后肯定藏著一個層級分明又錯綜復雜的販毒團伙,如果打草驚蛇,團伙一定會銷聲匿跡,再擇日東山再起。
各種信息匯總過來,都指向是一個叫“雷哥”的人在幕后操控。
安曉華再一次提出自己去臥底,想辦法打入販毒團伙內部。
這個“雷哥”,在安曉華他們之前辦的一起案子里出現過模糊的身影。
半年多前,安曉華與同事辦案時,發現運輸毒品的工具是一臺裝載機,放在拖車上,被從云南運到湖南,又從湖南運回云南。
裝載機的輪胎被改造過,可以裝大量的東西。就是通過這臺改裝的裝載機,有人在2018年底從中緬邊境向湖南永州一次就運送了超過200公斤的冰毒。
冰毒被壓縮成一公斤一塊,裝在一種觀音王的茶葉袋子里,被運到邊境附近,由接應的人裝進裝載機里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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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云南保山警方在”毒品查緝大比武”中繳獲的毒品
安曉華他們發現,幾個嫌疑人都和一個被稱為雷哥的人有聯系。
雷哥是湖南祁東人,四十來歲,在云南普洱市孟連縣租有一塊十幾畝地,種香蕉。雷哥離過婚,在普洱找了個女人同居,還生了個孩子。雷哥還在西雙版納的告莊買了一套房,把家安在了那里,隔三差五,雷哥會回一趟告莊。
安曉華發現了雷哥的一個問題:他欠著運輸馬仔的錢,累計下來得有上百萬了。
販毒是要掉腦袋的,風險高又暴利,各犯罪鏈條中的角色各自算計。
雷哥從買家打來的貨款中扣掉一部分,又克扣掉一部分馬仔的運輸費,一兩回買賣后,他就會換人馬。
安曉華打算以運毒品的“華哥”身份,出現在雷哥面前。
2019年1月1日起,公安邊防部隊被冠名為“移民管理警察隊伍”,由公安部下屬的副部級國家局——國家移民管理局垂直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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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曉華從邊防戰士變為移民管理警察,身上的制服變了,但他打擊毒品犯罪的初心始終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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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場面話”,但安曉華就在等他這句話
幾天后,“華哥”在云南孟連傣族拉祜族佤族自治縣娜允古鎮一家農家樂與雷哥巧遇。
在娜允古鎮,魚撒撇、香茅烤魚、雞豆腐,都是當地很有名的小吃。
云南餐館的包間也很有特色,大多擺兩張桌子,一大一小。大桌是圓的,能轉,當然是吃飯的地方;小桌是方的,矮小,一圈兒擺的是小板凳。這小方桌,就是餐前打撲克牌的地方。
這天,“華哥”帶著“兄弟”一起到了一家農家樂,其實他們也是得到消息,“雷哥”和人在這家農家樂吃飯。
因為前期消息散得好,所以,雷哥手下“小刀”知道后,興沖沖就端著酒杯推門進來見“華哥”他們。
幾杯酒后,“小刀”加了“華哥”微信。安曉華計劃周全,早已經在朋友圈布局“經營”了。
安曉華有備而來,一進農家樂,就特地選了靠近大門的包間,是為了制造與“雷哥”同時離開飯館的一場“巧遇”。
飯館臨著大路,路邊就是個小停車場,兩拔兒人的“巧遇”就發生在小停車場。
“華哥”的兄弟和“小刀”招招手,笑笑,安曉華就順著笑嘻嘻地來到了雷哥面前。
“這就是我跟您說過的華哥!”果然,“小刀”來包廂敬酒后轉頭回去跟雷哥匯報了。
安曉華握住雷哥伸出的手,高興地說:“我們是外地來的,也來這兒做點事,以后有事還請大哥多關照。”
“我們也是在這里做點小事情。”雷哥說話客氣,滿臉謙和, “有空可以來我家坐!”
這是“場面話”,但安曉華就在等他這句話,他順勢就問雷哥要手機號。本來,初次見面,張口問雷哥這樣的人物要手機號,會顯得唐突。但現在,他不是也“喝大了”嗎?
安曉華當場打過去,手機顯示,是湖南的電話號碼:“大哥是湖南人?”
“我老家是衡陽那邊的。”雷哥的普通話湘味兒十足。
“噢,衡陽我也去過。還是很愉快的。”安曉華說,隨后,兩人各上各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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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句話沒說對,就會暴露
臘八節一過,年味兒漸濃,內地來旅游的人也多了。
按慣例,這個時候,往往就是毒梟出大貨的時候了。安曉華他們得到線索,雷哥正組織一批貨,準備運往內地。
時機來得湊巧。
娜允古鎮見面五六天后,雷哥主動打電話給“華哥”,提出請他們一起吃飯。
其實,三天前,安曉華和雷哥聯系過,提出想請他和弟兄們一起吃個飯。但被雷哥婉拒了。看來他戒心重。
這次吃飯,安曉華還是感到雷哥的戒備心仍然很重。
“你認識不認識那邊的‘三姐’?”席間,突然,雷哥剃著牙問。
這是第一次面對面的正式過招,是試探也是較量。安曉華后來回憶,每次臥底,最難的是取得毒販的信任。“取得毒販的信任是很難的,他們一般都會有很強的戒備心,經常會故意來試探我,如果一句話沒說對,就會暴露。”
“三姐我通過別人認識。她到這邊來,我們見過一次面。”
安曉華老早做了功課:“三姐”是一個中間商,專門給毒販找運輸的門路,是個緬甸人,五十來歲,講一口流利的普通話。
“三姐給我打過電話,讓我幫她找個運輸隊,去湖北,有沒有興趣?”“雷哥”手上轉動著牙簽,漫不經心地說。
“如果貨大,應該是三哥來找人吧?”安曉華說。“三哥”就是‘三姐’丈夫,六十來歲。夫妻倆一起做生意,但拿主意的還是三哥。
“不是吧?”雷哥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盯著安曉華的臉。
“那邊我還是熟的。”安曉華悄悄地告訴雷哥,幾天前,從版納運到湖南的一批貨剛剛被當地警方打掉。“之前他們找過我,我的價有點高,沒談攏。”
安曉華也“試探”著雷哥:“如果我們的人過去,一點問題也不會有。他們找的,可能是線人。”
“送貨的那兩個不是也被抓了嘛。”雷哥反問。很快,雷哥打住話題:“晚上咱們再到哪兒去嗨一下?”
安曉華他們發現,有輛摩托一直在后面跟著他們。
安曉華讓司機把音響聲音開大,顯得大家都很興奮。車子在外面轉悠了四十分鐘,才停在了孟連一農貿市場外。他們咋咋呼呼地坐到了一個燒烤攤跟前。
果然,騎摩托跟在后面的男子也跟了過來,看了他們一眼,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安曉華他們退房走人。
2月10日,是2019年春節假期的最后一天,安曉華一行四人又來到孟連。
一到孟連,安曉華就給雷哥打了電話。他知道雷哥正在告莊過年。
“上次怎么走得那么突然?”雷哥問。
“臨滄有單貨,但沒走成。”安曉華答。
兩人約了飯局,安曉華提前吃了些解酒的東西。喝酒,是他的一個弱項。可這場酒,又不能不喝。
果然,安曉華發現,那天騎摩托尾隨他們的那個人,也出現在桌上。相互敬酒后,雷哥跟安曉華提起一個叫“東來”的衡陽人。
聽安曉華說知道這人,雷哥接著說:“年前,‘東來’跟我要過貨。他好像做大了,一次要十多個!”
安曉華很快意識到,雷哥又在試探他。
“他自己也吸,恐怕不會要那么大的量吧。”安曉華做過功課,“東來”并不是一個很起眼的角色,他只能算一個零星販賣的毒販。
雷哥又說起認識永州一個人。
安曉華說這個人他不知道。“你不知道,那我下次介紹你認識。”雷哥爽快地說,其實這也是雷哥虛晃一槍,此話后面再提。
大家又聊了些輕松的話題。飯后,一起從包間往出走,雷哥又說道:“哪天來我家坐坐!”
安曉華明白,雷哥有點相信他是道兒上的人了。這次,他說的不再是場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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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起刀落,齊根剁掉了小弟的一根食指
飯局后的第三天,雷哥打來電話:“你在不在孟連?能不能來我家喝喝茶?”
“我在勐阿有點事,晚上八點才能趕回去。”勐阿是口岸的一個村子,開車趕到孟連,要四十分鐘。
安曉華知道,去雷哥家,可不是喝茶那么簡單了。他要做好安排。
他已經得知,雷哥有一批20多公斤的貨,被衡陽警方打掉了,錢是要賠的,而且這個運輸隊也是雷哥自己找的。
當晚8點多,安曉華和另一位偵查員一起,按照雷哥發來的位置,開車去赴約,在賓館,他的兩名同事在后方做接應。
在一個小區門口,雷哥的手下等著。
雷哥招呼二人在茶桌前落坐,就開始邊扯閑話,邊給他們泡茶。安曉華注意到,雷哥的茶桌雖然也是一整塊很厚實的紅木,但品質卻很一般,但雷哥的茶倒是好茶。
安曉華坐在雷哥的右側對面,一邊喝茶,一邊觀察。雷哥神情自然,臉上看不到丁點沮喪之色。
一個小弟一直一聲不吭,低頭站在他的左手邊。閑聊七、八分鐘后,雷哥突然拿起桌上一把挺大的水果刀,伸出左手,一把拉住小弟的右手,摁在桌上,手起刀落,齊根剁掉了小弟的一根食指。小弟縮回右手,用左手捏住傷口,疼得呲牙咧嘴,卻不敢放聲呼嚎。
安曉華與同事被嚇了一大跳,本能地把身子往后一閃:“別激動!”卻見雷哥用帶血的刀子將血淋淋的手指頭往茶桌旁邊撥了一下,眼瞪圓,沖那個小弟一聲怒吼:“滾!”他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讓人帶這個小弟去醫院包扎,卻又不讓帶走這根手指頭去再植。
這是在給安曉華一個下馬威,有警告的味道,其實也是試探。
雷哥把刀子往身后一扔,臉上重歸風輕云淡:“這里發生了一點事情。讓這個小弟做個事,他又擅自找了個人頂他去做,結果貨丟了。”
“肯定有人通風報信。”安曉華附和著說。
“我知道。”說到這兒,雷哥承認自己并不認識什么永州人,話鋒一轉說,“我有批貨,準備送到湖南。你們是運輸隊,這邊也熟,那邊也認識。怎么樣,敢不敢去?”
“人,我們倒隨時都有。路上還有一批貨,準備去重慶。你現在交給我,我的人手還不夠。”安曉華用牙簽扎起一小塊水果, “拖上幾天,如果價錢合適,當然可以。我這兒也有一大伙人要養嘛!”
接著,他真誠地說:“我雖然很少丟貨,但也丟。我的人也被抓過,但這些小弟口風還是嚴,都自己扛過去了。”
“十來天后,我給你打電話。等你的人安全從重慶回來,我們再談,如果你的運費我也能接受的話。”雷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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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睡著說夢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二人只能輪流值班
2月22日中午,安曉華接到雷哥電話。這些天,為了掌握更多線索,安曉華他們暗自開著車在外面跑展開調查。
雷哥不再繞彎子,直奔主題:“按規矩,錢要等你們回來再給。”潛臺詞是他準備跟安曉華合作了。
安曉華表明態度:“應該先付一些。”
雷哥的貨是100公斤多一點。按行情價,一公斤運費三萬六,這批貨的運費是360萬。安曉華報出這個價,但雷哥還價300萬。雙方最后以346萬元成交。
運費談完,接著談預付款,“只能先給你六萬塊路費。”雷哥說。
“不行,太少了。”安曉華說。
雷哥表現得比較大度,“翻一倍,給12萬!”
下一步,就要商定怎么交接貨。
雷哥不打算出面,讓安曉華直接到邊境線上去交接。狡兔三窟,是毒販的本能。
安曉華當然不同意。抓捕現場,需要人贓俱獲。雷哥不到場,這怎么行?
“我以前可是接到過假貨的。那次,我是賠了錢的。我們倆還是最好一起在現場,確認貨是真的。不按規矩來,這事兒怕就做不成了。”
雷哥以沉默作答。隨后,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這兩天要是沒事兒,咱們就都住在這里。”
“我得讓我小弟們準備一下。我要打電話,安排人手。” 當著雷哥的面,安曉華用免提給賓館里的同事打電話:“喊弟兄們過來,人也不要太多,七、八個就可以。車也準備好。路上的人,該聯系的,先聯系上。”
留守賓館里的偵查員們明白,案子要動起來了:“好的,大哥!”
安曉華生怕他當晚就讓他去接貨。同事荷槍實彈從保山趕過來,路上要十多個小時,他需要爭取時間。
剝開桌上的一只香蕉,安曉華就跟雷哥聊他種香蕉的事。雷哥哈哈一笑,就跟他說了實話。
原來雷哥種香蕉是“沛公之意不在酒”,趕上香蕉成熟時節,香蕉就被他當成了販毒的道具。毒品就裝在香蕉車里,只要交易完成,香蕉就扔了,不會進水果批發市場。扔香蕉的地方,也沒有監控。
具體交貨方案,雙方沒談。安曉華知道,雷哥希望他先提出,但安曉華也在等他先開口。
安曉華明白,雷哥還在考慮,而他自己則希望通過談判掌握更多信息。
雷哥住的是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他睡主臥,兩個小弟睡一間,還有一個小弟出去之后就沒再回來。
午夜后,安曉華和同事進雷哥指定的一個房間睡覺。
早春的孟連,氣溫不冷不熱。門是關上了,安曉華他們不敢反鎖,怕引起雷哥懷疑,擔心室內裝有監控,后半夜,困極了,怕睡著說夢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二人只能輪流值班,一人睡覺時,另一個在床上坐著假裝刷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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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煙燃燒時間約5分鐘,煙頭燙到手指就強迫自己從瞌睡中醒來
第二天早上,電視里在放著某個地方電視臺的春晚,大家各懷心思。
安曉華以開玩笑似的口吻跟雷哥說:“雷哥,我覺得咱們還是都在現場看貨最好。這也符合規矩嘛。”
“喝茶,咱還是喝茶。”雷哥關掉電視,招呼安曉華二人坐在茶桌前:“你還是不信任我。”
“還是按規矩做比較好。發生問題,該我們承擔的,我們也好承擔嘛。”安曉華端起了茶杯。
雷哥不說話,十幾分鐘后,他才開口:“那交貨的地方就由我來定?”
“可以!”安曉華表明態度:“但太偏僻的地方我們不敢去。你定的地方,我得去看看。”
對安曉華來說,談錢是演戲,他要的關鍵信息是這交貨的地點。
“不怕,我們到勐阿八隊去交接。”雷哥說。
“那里我可不敢去。那里附近有個邊防派出所,離勐阿八隊只有兩公里,巡邏警車隨時都可能出現。上次也有人跟我提出上那兒交貨,我們不敢去。”安曉華強調。
雷哥又提出他的第二個方案:在勐馬交貨。孟連縣勐馬鎮是個地道的邊陲小鎮,它距離縣城28公里,街道兩邊滿是店鋪。這里邊貿繁榮,路燈要到早上七點才會熄滅。
“勐馬路燈太亮,最好還是去個黑一點的地方。再說,勐馬那也有個治安派出所。”安曉華又提出了反對意見。前期他們暗地做的功課,現在就派上了用場。
“那就去公信。”雷哥提出第三套方案,安曉華認可了。公信鄉和其他鎮子有所不同,它的地型狀似臺階,一級一級都分布在山上。這種地型便于同事隱蔽。
“咱們在路上交接?”雷哥又問。出入公信鄉的,又只有唯一一條公路,路上交接,對雷哥來說,最快捷也最安全,貨一轉手,馬上開車逃離現場。
“車都停在路邊,太明顯了!”安曉華又提出了反對意見,還提出了一個建議:路上有個廢棄的橡膠廠房,廠房就在路邊,稍微岔進去了一點。這里有圍墻,沒大門,相對平坦。“那里比較開闊,環境對我們方便。我們以前在那兒交接過。”
這個地方,安曉華他們此前勘查過,旁邊有座小山,可以方便同事隱藏,還可以把院子里的一舉一動都看清楚。
“噢,有這個地方?”雷哥看上去很有興趣。正好,他的一個小弟知道這個地方,做了補充介紹。
雷哥沉默了一會兒,說:“要不,吃了中午飯,咱們去逛一圈兒?”
第三天中午,安曉華感覺體力已嚴重透支,為了防止自己睡著說夢話、錯過信息,困得受不了了,就點一支煙。一支煙燃燒時間約5分鐘,煙頭燙到手指就強迫自己從瞌睡中醒來。
前一天,安曉華與雷哥兩拔兒人到那個廢棄的橡膠工廠去實地考察。
雷哥跟著安曉華,里里外外都察看了,一聲沒吭,就回到了住處。
不過,安曉華憑直覺,感覺雷哥應該看上這地方了。他分析,雷哥之所以沒表態,可能是因為他也不清楚貨什么時候才能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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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秒后,急促的腳步聲,房間掩著的門被一腳踹開
又熬了一天一夜。
2月25日中午,雷哥對安曉華說:“你們倆回酒店好好睡一覺吧。等我電話就是。”
這次,安曉華沒有發現有人跟蹤他們。這讓他放下心。
26日凌晨1點,安曉華接到電話:“下來吧!”雷哥只說了一句,就掛了。
40分鐘后,安曉華和三名化妝偵查員開兩輛車趕到廢棄的橡膠工廠外,把車停在路邊,走了進去。
確認安曉華他們人數后,雷哥一行六人背著四個包,從他們身后也走進了工廠院子。
“來了!”雷哥笑著招呼。
“不是說四個人嘛,你們怎么來了這么多人?”安曉華故作不快。
“我總不能自己背東西嘛!”雷哥解釋說。
在工廠的一間臨街的房子當面清點,門從里面關上,窗玻璃是破的,窗框上有防盜的鐵條。一只雙肩包裝有27袋“觀音王”茶葉包裝的純冰,每袋一公斤。
安曉華的“小弟”每袋會隨機挑出一包,放在鼻子下聞一聞。
安曉華給雷哥遞上一支煙,替他點燃。
安曉華吸了兩口后,把煙頭從窗戶上的鐵條間用力彈了出去。這是他跟指揮抓捕行動的寸副支隊長約定的行動信號。
十幾秒后,急促的腳步聲,房間掩著的門被一腳踹開。緊接著,一陣手槍和長槍現場上膛的聲音:“不許動,我們是警察!”
“不許說話!”安曉華他們也和雷哥一伙一樣,被沖進來的普洱民警摁在地上,上了背銬,香煙、打火機、手機,每個人口袋里的東西,都被執行抓捕的民警掏出來。
安曉華站在雷哥的斜對角,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相交中,他感覺,直到這個時候,雷哥都沒有懷疑到他。
安曉華記得,當時雷哥的臉上始終顯得很平靜。
干上這一行,這樣的時刻遲早是要來的,也許雷哥自己都在盼著這一時刻早點到來,給刀子上舔血的人生劃一個句號。
這是安曉華多次臥底行動中的一次。這次行動,共抓獲18名犯罪嫌疑人,查獲冰毒146公斤,繳獲毒資134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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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毒販都窮兇極惡,這是他心底對家人的一份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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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曉華對嫌疑人進行搜身檢查
除了臥底,安曉華和同事更多的是與毒販面對面的搏斗,每次搏斗都驚心動魄。大到犯罪嫌疑人帶槍帶刀、駕車沖卡、武裝對抗,小到嫌疑人患有傳染病,對辦案人員又抓又咬。
安曉華的同事張凱華,兩人多年來一起執行過多次任務。“一次,他到臨滄抓捕犯罪嫌疑人,由于目標一直未出現,他愣是2天2夜沒有合眼。”張凱華說,不管面對什么樣的情境,安曉華都會沖在最前面,有時候大家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果斷出擊。
安曉華知道自己的工作充滿了危險,他從沒怕過。唯一怕的照相,是他擔心露臉會影響以后辦案,擔心可能會連累家人……因為毒販都窮兇極惡,這是他心底對家人的一份柔軟。
20秒,是安曉華年邁的父母想念兒子的證明。
每次,老人實在想兒子了就打個電話,又害怕給正在辦案的兒子帶來危險,數到20秒還沒人接,他們一定會掛斷。
安曉華父親生前身患癌癥,曾兩次做了腫瘤切除手術,后來做化療,前后做了28次,安曉華卻沒有完整地陪過一次。
2020年5月,安曉華帶隊到省外辦案,在案件到了最后攻堅階段時,妻子打來電話:父親病情再次惡化。
走到窗邊,看著家的方向,安曉華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他知道:父親需要他,家里需要他,但是案件的破獲也需要他,關鍵環節,只有他最熟悉。
6月3日,案件成功告破,安曉華急匆匆趕回家。父親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老人已經時日不多了,他心如刀絞。
“曉華是吃公家飯的,你們一定要理解他、支持他。”彌留之際,父親用微弱的聲音叮囑著家人。
6月9日,老人走了。
每次,安曉華的妻子打電話,數到5,她就會掛電話。
這是安曉華與妻子的特殊約定——要是5秒內,沒有接通電話,說明自己在執行任務,不便打擾。
結婚十多年里,安曉華有無數個未接通的“5秒響鈴”。“緝毒工作十分特殊,尤其是在盯梢、抓捕時,如果因為接打電話而分心,可能一眨眼的功夫就讓犯罪嫌疑人溜走了。”安曉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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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曉華在山林里蹲守
每次出任務前,安曉華會提前告知妻子,妻子懂丈夫,也不多問,默默地在家等丈夫任務結束后的“平安來電”。
沒有好好照顧過患病的父親,幾乎陪過家人逛街、旅游,就連兩個孩子出生時,他也在外地出差……兒子、丈夫、父親角色里的缺席,讓安曉華對家人有很多抱歉。
結婚后的第二年,安曉華夫妻倆迎來了小生命,懷著期待的心情等待寶寶降生。妻子待產期間,安曉華接到了緊急任務,一連失聯了好幾天,直到孩子出生后的第二天,安曉華才回到家里。
安曉華經常前往外地出差,家中照顧老人和孩子的責任全落在妻子一個人身上。妻子也會抱怨,說他不夠體貼,照顧不到家,但嘴上抱怨,每次丈夫結束任務回家,她早做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等著。
她知道,做警嫂都不容易,“嫁給人民警察,就是嫁給這份職業,多了一份責任。”
每次,安曉華在談到自己取得的成績時,都會提到家人:“這都是各級領導和同事、家人共同努力的成果。光靠我一個人,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人物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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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文中圖片除標注外,均由作者提供 。
作者 :胡杰
編輯 :胡 冰
排版 :海 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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