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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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詞第二次結婚的那天，程言諾作為她的前夫，也去到了現場。
他看著她穿上最潔白的婚紗，慢慢走向舞臺中央。
手腕上，她年少時送給自己的舊腕表，烙得生疼。
宋云詞做好菜，剛好七點。
門口也準時傳來聲響。
她迎了上去，接過程言諾的西裝外套，聞到不算淡的煙酒味道。
“先吃飯嗎？”
程言諾嗯了一聲，眉間是淡淡的疲倦：“我待會還有個工作，十點。”
宋云詞神色微頓：“我今天做了你愛吃的糖醋小排。”
程言諾沒在意，隨意嗯了聲。
兩人落座桌邊，宋云詞舉起酒杯：“祝賀我們結婚五周年……”
“等會。”程言諾卻停下筷子，迅速接起電話。
宋云詞端著酒杯的手停在空中，對面的男人已經開始社交。
“您謬贊了，這個案子我既然負責了，那當然要贏到底……”
宋云詞看著他嫻熟地說著客套的話。
是了，他才打贏世貿的百億土地糾紛案，又成為律所新任合伙人，在律師圈子里，他最近實在熾手可熱。
祝賀的人多，很正常。
宋云詞收回手，喝了一口葡萄酒，苦澀隨著酒精彌漫在口腔里。
下一刻，她的目光卻停留在他手腕上。
那是一塊新腕表，百達翡麗，價值百萬。
他換下了她送給他的結婚禮物，就在他們結婚五周年的今天。
更深的酸楚襲上她心頭。
程言諾好不容易掛了電話，宋云詞示意他看向手腕：“你的腕表呢？”
程言諾手一頓，語氣漠然：“膩了，換塊新的。”
宋云詞還想再說些什么，又一個電話響起。
程言諾接過電話，宋云詞無聲嘆息，卻看見自己手機屏幕微閃。
“老師，急！那個委托人我搞不定！求求！”
是法院新來的調解員后輩，光長了身高沒長腦子的實習生。
宋云詞看了眼還在侃侃而談的程言諾，又望向桌上早已涼透的飯菜，無奈開口：“你吃吧，我有點事，要去法院一趟。”
程言諾眉頭一皺，眼神直逼宋云詞。
“宋云詞，回來，坐下。”
是他一貫的口氣。
“我真的有事。”宋云詞掃了眼被瘋狂轟炸的信息界面。
“你難道比我忙？”程言諾掛了電話，眉頭挑起，“如果不是你叫我回來，我此刻應該在律所加班。”
宋云詞心口猛地一刺。
她直直地盯著程言諾的眼睛，沒再開口，但執意要離開的意思顯而易見。
程言諾仿佛被那眼神燙到，聲音里也帶上了些怒意：“那下次結婚紀念日不要再叫我，反正我們都很忙。”
程言諾說完，竟先一步起身離去。
宋云詞呆站在原地，良久都沒再發出聲音。
從法院出來后，天色已有些晚。
宋云詞來到閨蜜許申申開的咖啡館。
直到講完他們之間的這次吵架，宋云詞才終于能歇口氣。
許申申放下咖啡，就把程言諾痛罵了一頓。
宋云詞聽著對方嘴里不停地抱怨，心口堵著的氣卻緩緩消散了。
許申申看著宋云詞神色沒那么郁悶，才輕聲勸：“今天是你們結婚五周年，無論如何，不該是在吵架中度過。”
“你從律師轉為法官，不正是想好好經營這個家？”
宋云詞眉眼一黯，許久，才開口：“……你說得對。”
離開咖啡館，宋云詞轉身便向程言諾所在的大成律所走去。
她買了程言諾最愛吃的檸檬撻，步履匆匆。
不一會，眼前出現大成巨大的logo，宋云詞低頭給程言諾發了信息。
“你還在開會嗎？”
很快，他回了消息。
“是。”
宋云詞收起手機，進了公司大樓，向前臺走去。
“你好，我找程言諾律師，我可以在一樓等他開完會。”宋云詞揚起禮貌的笑容。
“啊？”前臺卻很詫異。
“不好意思，程律不在，他已經一周沒有回過律所了。”
第2章
宋云詞怔了許久，才低頭打開手機，輸入。
“我在律所前臺。”
微信界面陷入了沉默。
好一會，才終于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我臨時出去見了委托人。”
宋云詞看到這條信息，抬頭發現前臺仍在微笑注視著自己。
她下意識地揚起體面的笑容，微微點頭，轉身離開。
在經過大樓側面的垃圾桶時，宋云詞停住，然后扔下檸檬撻，頭也不回地離開。
程言諾很晚才回到家。
宋云詞坐在床的一側，翻動著手里的案宗。
等程言諾迅速地洗漱好，在床的另一側躺下，她才出聲：“周五我媽生日，你記得抽出時間。”
宋云詞很久都沒聽見回答，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有在聽嗎？”
“嗯。”
程言諾這才冷漠地應了一聲。
宋云詞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覺，只是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在此刻都成了螞蟻，不斷地在噬咬她的心。
兩人雖躺在一張床上，她卻能很明顯地感知到，兩個人的心此刻隔得很遠很遠。
周五下班，宋云詞特意發了信息給程言諾。
“記得準時到。”
“好。”程言諾的信息姍姍來遲。
見他答應，宋云詞才打車去了宋母家。
宋家是個單親家庭，宋母一個人撐起了全家。
“你二姨和表妹來了。”宋母往宋云詞身后看去，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小程沒來？”
宋云詞沒回答，沉默地進了門。
宋二姨聽見動靜，立即一推身邊的女兒：“宋甜甜，去打聲招呼，你姐夫是大成的合伙人，你找工作還要靠你姐夫呢。”
宋甜甜磨蹭地過來，立即嚷嚷道：“姐姐一個人回來的！”
宋二姨瞬間拔高音量：“不會是吵架了吧，也是，結婚五年還生不出是容易有矛盾。”
宋云詞聞言，眉頭隨即皺起，正想開口，卻被宋母給攔住了。
“不說了，邊吃邊等。”宋母警告地一瞥宋云詞。
宋云詞只得將那話往下咽。
飯桌上，她無數次期待著，能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可直到親戚們離開，程言諾都沒有出現。
宋母擰著眉頭看向宋云詞：“我給你的藥有按時吃嗎？怎么還沒懷上？”
宋云詞無奈至極：“懷孕哪有這么簡單？”
宋母卻不依不饒：“下周去見我給你約的醫生，你要知道，沒有孩子的婚姻是沒有未來的。你總不會想著人老珠黃了，還靠愛拴住小程吧？”
宋云詞一時無言，只覺得心口似被大石重重壓住般窒息。
她出了門，便給程言諾打電話。
好一會兒，那邊才接。
“你在哪？”宋云詞捏著手機，聲音疲憊。
對面一陣沉默，好一會才說：“不好意思，我在忙。待會過來。”
宋云詞只覺得荒唐。
“你不用來了。”她徑直掛斷了電話，深吸口氣才壓抑住內心的酸楚。
沒一會兒，手機又是一震。
宋云詞打開微信界面，卻是許申申發來的鏈接。
她點開鏈接，視頻內容是程言諾接受采訪的花絮。
“聽說程律師結婚已有五年，那么用一句話形容您的婚姻，會是什么呢？”
程言諾思考片刻，不再猶豫。
“是合同。”
“哈哈，程律師真會說笑，婚姻怎么會是合同呢？”
程言諾卻依然嚴肅。
“當激情退卻，婚姻里就只剩下了責任。以責任為約束的東西，可不就是合同嗎？”
他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
“我現在只可惜，這紙合同沒有截止日期。”
第3章
許申申的信息來得又快又急。
“他這是什么意思？他想要截止婚姻嗎？”
許申申還在怒罵程言諾。
宋云詞點開視頻，底下有幾條評論格外顯眼。
【哈哈，這還不明顯嗎？不愛了唄。】
【老公什么時候恢復單身？我第一個報名！】
宋云詞慢慢滑動屏幕，神色逐漸黯淡。
程言諾這天依舊回來得很晚，他進屋時宋云詞并沒睡著。
她沉默地躺在床上，不一會就感覺到身邊陷下重量。
程言諾就這么睡著了。
宋云詞再次睜開眼，小心地轉過身來，目光流連在他的側臉上。
難以入眠。
到了周末，宋云詞去見了宋母給她約的醫生。
醫生仔細地看著化驗單，突然皺起了眉頭。
“我建議這幾年暫時不要懷孕。”
宋云詞心一沉：“為什么？”
醫生嘆一聲氣：“你之前清宮手術后遺癥沒養好，要懷孕不太容易。”
宋云詞這時候才猛然想起，前幾年流產后，因為律師工作很忙，她又刻意逃避，幾乎沒做過復查。
“如果我真的很想懷孕呢？”
醫生詫異地抬頭，如實相告：“有絕對性幾率，你沒有辦法下生產臺。”
宋云詞失魂落魄地離開醫院。
她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結局，腦子里不停閃過宋母的話。
——如果沒有孩子，他們的感情究竟還能持續多久。
宋云詞坐在公園的椅子上，一向堅強的她在此刻還是忍不住流露出脆弱的神色。
猶豫再三，她給程言諾打去了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宋云詞嗓音難以抑制地沙啞起來：“你在哪？”
“在外面，怎么了？”
“我有事想跟你說……”宋云詞說著，話一頓，眼神直直地望向前方。
程言諾就站在不遠處，旁邊是一個女人牽著孩子。
這一瞬，宋云詞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喉嚨里。
“爸爸！”清脆的孩子聲音突然從電話那邊傳來。
宋云詞看見前方的程言諾輕笑了一聲，摸了摸那孩子的頭。
而話筒里，他的聲音竟還是那般毫無波動：“有事就說。”
“好，那我們當面說。”
宋云詞掛斷電話，攥緊電話向兩人走去。
程言諾下意識一回頭，也愣住了。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向宋云詞介紹道：“這是我當事人，唐佳瑩。”
宋云詞卻沒理他，打量著眼前的女人——一身白裙，長發直腰，神情柔怯。
宋云詞禮貌地揚起微笑：“你好，我是宋云詞，你可以叫我程太太。”
她伸出去的手，卻被人無視，尷尬地撂在了空中。
唐佳瑩瑟縮地躲在了程言諾的身后。
她的孩子也躲到程言諾的身后，只露出半張臉，怯生生地看著宋云詞。
程言諾隨即皺起眉，擋住身后兩人，語氣變得冰冷起來。
“你到底什么事？我還有事要忙。”
這荒謬的場面讓宋云詞都不知此刻該有什么反應。
最后，她只是強撐著說：“我要單獨和你說。”
“那你回家，我先送她們回去。”程言諾也不在意，牽起小孩的手就走。
宋云詞就這么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丈夫送別的女人回家。
晚上，宋云詞一直等在客廳。
時間一分一秒走過。
她拿出手機撥打程言諾的電話，無人接聽。
程言諾一夜未歸。
宋云詞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強撐著來到法院，便收到了新的卷宗。
她翻開卷宗，第一頁赫然寫著訴訟人的名字，唐佳瑩。
案件性質是——家暴離婚案。
第4章
離婚案不稀奇。
程言諾是辯護律師她也知道。
但想到昨天看見的場景，宋云詞便無法不在意。
“確定立案，聯系原告，明天按時到庭。”
宋云詞簡單布置完任務后，猶豫片刻，她還是選擇撥通這個電話。
“程言諾，唐佳瑩的案子在我手上，麻煩大成那邊換個律師跟進。”
她正常通知，誰知電話那頭，程言諾的語氣瞬間加重：“你是故意把這個案子要到手上的？”
宋云詞一愣，難言的荒唐感襲上心頭。
她亦加重語氣：“你認為我有什么理由這么做？”
電話那邊陷入了沉默。
半晌，程言諾才道：“我會回避，但也希望我和唐佳瑩之間的關系，不會影響到你做出正確的判斷。”
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宋云詞渾身發冷，久久無法回神。
一天后的法庭調查，新的律師領著唐佳瑩到達陳情室。
宋云詞身邊坐著的，負責記錄的實習生首先開口：“按照慣例，首先對您進行庭前調解……”
唐佳瑩聽完此話，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沖著宋云詞便大喊。
“程太太，為什么不能直接判我離婚？”
宋云詞眉頭一皺：“請叫我宋法官，這是起訴的環節之一，不能省略。”
唐佳瑩臉色一變，瞬間眼睛通紅，小聲委屈地說：“您不會是還在意我和您丈夫之間的關系吧？”
一瞬間，在場的人都看向了宋云詞。
在各種奇怪的目光下，宋云詞攥緊了手，語氣卻依舊冷靜。
“那按照你的說法，是否可以理解成，我的丈夫出軌了你的婚姻，這導致了你進行起訴離婚。”
宋云詞說著，語氣卻帶上一絲鋒利：“請回答。”
唐佳瑩神色一變，眼底閃過憤懣，然后瞬間轉變為委屈。
她擼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淤青，淚眼婆娑。
“宋法官，我申請離婚的原因是我的丈夫家暴我。程律師只是看我們母子可憐，您不能因為我們關系親密，就是非不分啊……”
宋云詞啞口無言。
直到取證結束，唐佳瑩都一直哭哭啼啼，從未歇氣。
眾人離去，實習生卻拿著錄音筆，踟躕著不肯離去。
宋云詞抬頭看他一眼，眼底終于浮出疲倦。
“沒關系，照實記錄就行。”
十五天公示期一到，唐佳瑩的丈夫也來了調解室。
男人一見到唐佳瑩就指著她罵：“你居然還有臉污蔑我家暴你？我替你白養了那個野種那么多年，你現在說要離婚？”
唐佳瑩躲在律師背后，表情瑟縮。
“要離婚，可以！”男人一拍桌子，“你凈身出戶！一分錢我都不會給你！”
唐佳瑩激動地說：“不給錢怎么可以！”
宋云詞揉著太陽穴，有些無可奈何。
“你說家暴是她偽造的，那就拿出證據來。現在，回去等通知。”
宋云詞收拾好卷宗正要離開，唐佳瑩卻當著她的面撥出電話。
“程律師。”
唐佳瑩在接通的那瞬間，便止不住哭泣：“您救救我吧！宋法官誤會了我們的關系，她完全不聽我講話！”
“沒事，我來解釋。”程言諾溫和的聲音從手機外放口響起。
“麻煩程律師遵守一下回避原則，她有律師，輪不到你來和我解釋。”宋云詞忍不住開口。
程言諾聲音立刻變得無比冰冷：“請宋法官放心。”
只一句，電話便被掛斷。
宋云詞內心翻涌的悲傷在此刻悄然將她淹沒，而程言諾的話更像是鋒利的刀刺入她的心中。
法助接過后續工作，宋云詞沉默地離開。
等到宋云詞走出法院，身邊法官同事卻突然驚呼：“宋法官，那是你的老公吧！天吶，他居然來接你了！”
宋云詞看過去，程言諾立在車旁邊，他看著自己，臉上依舊是那副清冷的神色。
這些天的掙扎與苦痛，好像在這瞬間都消失不見。
“別吵，那我先回家了。”宋云詞忍不住嘴角浮出笑意，腳一抬，要往程言諾那邊走。
一陣馨香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宋云詞只看見唐佳瑩像一只蝴蝶撲向了程言諾。
“程律師，你真的來接我了！”
第5章
程言諾沒有再多看宋云詞一眼，徑直開車離開。
宋云詞能感覺到身后同事同情的目光，也能聽見其他人壓低的議論聲。
那瞬間她的雙手緊緊攥住，指節發白，卻也只能強撐著，揚起笑容，和其他人禮貌地道別。
直到回到家里，空蕩蕩的房間里，沒有一點聲音。
她沒開燈，坐在沙發上，眼角通紅。
程言諾回到家，一片黑暗。
他打開燈，才看見沙發上的宋云詞，不由皺眉道：“為什么不開燈？”
無人回話。
程言諾皺眉，語氣鄭重：“我們好好談談。”
宋云詞此刻才像是被喚醒，蒼白的臉上有了些波動。
她像是真心地在詢問：“談什么？談你和你的前當事人是什么關系嗎？”
程言諾煩躁地扯了扯領帶，冷冷地說：“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宋云詞勾起嘴角，平靜地看向他：“那你想說什么？”
程言諾深吸一口氣，走到宋云詞面前，半蹲下：“唐佳瑩和她丈夫沒有感情了，他們不離婚，強行湊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宋云詞心一顫，這就是他想跟她談的話？
談其他的女人？
宋云詞扯出自嘲的笑，突然輕輕地問：“那我們呢？我們還有感情嗎？”
程言諾立刻站起身來，身上氣勢一冷。
“我們現在是在聊案子。”
宋云詞再次紅了眼，笑容里帶了無盡的苦澀。
“是啊，在聊案子，我們之間也只剩下案子了。”
她深呼吸，將濁氣吐出：“所以我只能告訴你，我會按照程序辦事。”
程言諾神色徹底冰冷，什么也沒再說，進了書房。
兩人一夜無言。
翌日。
宋云詞剛來到法院，法助遞來一份卷宗。
“宋法官，那個協商離婚案的當事人在會議室里等您。”
宋云詞腦子里瞬間記起這個案子。
十年婚姻，雙方感情淡薄，男方因此提起離婚訴訟。
宋云詞點頭，走進會議室。
男人和女人坐在談判桌的兩端，身邊各有一位律師。
“你們現在是什么打算？”宋云詞照例詢問。
“財產對半分。”女方律師開口。
男方律師補充：“婚前不算。”
兩邊都默認這個結果，宋云詞在同意書上簽字，轉交給兩人。
女人率先起身離開，卻在出門的那瞬間，回頭看向男人：“你后悔和我結婚嗎？”
男人冷淡地回應：“早知這個結局，我不會娶你。”
女人紅了眼，決絕地離開，沒再回頭。
宋云詞低頭記錄的手一頓，女人此刻的痛苦好似同樣地，也涌上她的心頭。
十年婚姻也會走向盡頭。
那她和程言諾會有什么結局呢？
下了班，宋云詞卻不想回家，兜兜轉轉，居然來到了市里最大的親子樂園。
宋云詞坐在小木馬上，視線沒有目的地飄離。
遠處熟悉的男人牽著小孩的手，小心翼翼地將他護送上滑梯。
宋云詞的淚水在此刻，終于流下。
她獨自看了很久，卻沒有打破這個畫面的和諧，轉身撥通了宋母的電話，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媽，你上次說的促孕藥，我現在過來拿。”
宋云詞拆開包裝，將藥吞下，苦澀甚至難以下咽的味道，彌漫舌尖，可她還是強行咽了下去。
等到程言諾回到家，宋云詞湊上去，迫不及待地開口。
“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
程言諾詫異地看向她，眉頭緊擰：“我記得，去年我們才說好了，以工作為重。”
他說完，便不以為意地要進屋。
宋云詞心口卻是猛地一攥。
她上前拉住他，語氣里不由自主地帶上一絲強硬，追問道：“我只要你一個態度。生，還是不生。”
程言諾猛然回頭，打量著她。
隨即，他眼神像一把冷箭，帶著最惡毒的語言襲擊過來。
“不生。要生你自己去生。”
第6章
程言諾說完，便進了書房。
宋云詞呆站在原地，淚水滑過臉頰。
程言諾沒從書房出來，今夜又是她獨自睡去。
過了幾天，又到了唐佳瑩案子調解的時候。
宋云詞剛踏上法院大門的樓梯，唐佳瑩就朝她沖了過來，眾目睽睽下，竟對她直接跪了下去！
“宋法官，請你高抬貴手，直接開庭吧，別再為難我了。”
宋云詞一驚，連忙伸手去拉她，卻沒拉動。
見眾人議論起來，她緊緊皺起眉頭：“我沒有為難你，現在一切程序都是合法合規的。”
唐佳瑩眼眶通紅，聲音柔弱又委屈。
“言諾喜歡我和我兒子，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唐佳瑩答非所問的話，讓宋云詞內心彌漫出一片冰冷的憤怒。
宋云詞冷眼看她：“我再說一遍，無論你們兩個人什么關系，這都不會影響到我身為法官的職業道德。”
說完，她便往法院里走，唐佳瑩卻在此時再次拉住她的手。
“那你就當可憐可憐我，讓言諾替我辯護吧，我和孩子都需要他的幫助……”
宋云詞已經不想再搭理她，徑直甩開她的手，唐佳瑩一下跌倒在地上。
就在這時，宋云詞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宋云詞，你在干什么？”
宋云詞一轉身。
就見程言諾快步走近，將唐佳瑩扶起，望向她的眼睛里滿是冰冷。
宋云詞看見他緊攥著唐佳瑩的手，密密麻麻的痛苦襲上心頭。
而唐佳瑩也立即挽上程言諾的胳膊，淚眼漣漣：“言諾，我只是想和宋法官道歉而已，我不知道她這么討厭我。”
程言諾冷眼看向宋云詞：“我倒是沒想到你現在官威這么大了。”
宋云詞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撕裂開來，臉上卻還要裝作平靜。
“你來這里干什么。”
“他是作為我朋友的身份來的，這總不算違紀吧。”唐佳瑩立即怯怯看向程言諾。
他沒說話，顯然是默認。
宋云詞苦澀一笑，不再多說，轉身進入法院。
不久，第二次調解正式開始。
誰知唐佳瑩的丈夫卻拒絕出席此次會面。
而他的律師當著所有人的面出具了親子鑒定書，唐佳瑩的婚內出軌被證實。
宋云詞忍不住看向程言諾，卻見他忙著安慰大驚失色的唐佳瑩。
沒人知道宋云詞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看起來保持平靜。
她收回眼神，在調解書上簽下名字。
“調解失敗，雙方訴求統一，擇日開庭。”
離開法院時，宋云詞看見程言諾扶著癱軟的唐佳瑩離開，不敢再多看一眼。
生怕下一刻崩潰的那個人，就變成了自己。
成為法官以來，宋云詞第一次忙碌到深夜，才回到家中。
書房房門緊鎖，里面還傳出不斷的鍵盤聲。
程言諾已經回來了。
猶豫片刻，宋云詞還是上前敲了敲門。
鍵盤聲隨之暫停。
宋云詞忽然壓抑不住上涌的悲傷，聲音里都流露出幾分顫抖：“程言諾，我有話要和你說。”
但門并沒有被打開，里面一片寂靜。
宋云詞深呼吸了一下，聲音里忍不住帶上祈求：“你知道我為什么從一線退下嗎？”
“那幾年，你有算過我們坐在一起吃飯的次數有多少嗎？”
“我努力地回歸家庭，想要讓你多看看我。如果你過不下去了，可以直接和我說。”
“我們不要再這樣彼此折磨了。”
宋云詞望著依舊緊閉的房門，心里被深深的失望所籠罩。
她正要走，但在此刻，門突然開了。
宋云詞驚喜地抬起頭，卻看見程言諾手拿著西服外套，眼神漠然。
“唐佳瑩的案子有了新進展，我去一趟律所。”
門合上的那瞬間，他聲音低沉，卻依舊那么無情：“不用等我，我今天不會回來。”
第7章
空蕩蕩的屋，慘白的燈光照得宋云詞臉色更白。
她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
忽地，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
宋云詞心一顫，下意識接通。
宋母的聲音在空曠的屋里響起：“云詞，藥吃了嗎？效果怎么樣？要去醫院檢查……”
宋云詞沉默地聽著。
心里綁住那塊大石頭的繩子，忽地斷了。
她紅了眼眶。
在宋母的絮叨中，宋云詞忽然開口：“媽，我不想生了。”
空氣都仿佛靜默了一秒。
宋母的聲音突然尖銳：“宋云詞！你以為我為什么非得逼你生孩子？程言諾都多久沒和你來過家里了？”
仿佛當頭一棒，砸開宋云詞一直自欺欺人的外殼。
“你不生，難道是想和我一樣，落得個離婚的下場嗎？沒有親生的孩子會怎樣，你不清楚嗎？”
宋母的語氣很輕，又很冷。
宋云詞能感受到她此刻的自嘲與痛苦，那痛苦經過醞釀，又如繩索般死死地捆在宋云詞脖頸上。
讓她忽地窒息了。
——她是個被收養的孩子。
被收養的那一年，宋母還沒離婚。
宋云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無法生育的宋母用來挽回婚姻的手段。
然而事情并沒有變好。
兩年后，宋母還是離婚了，那個男人從此再也沒出現過。
“……媽。”宋云詞的聲音變得嘶啞。
“你好自為之。”宋母只留下這么一句話，就掛斷了電話。
宋云詞眼眶通紅，連拿著手機的手都開始微微顫抖。
夫妻之間非得有孩子嗎？
有了親生的孩子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嗎？
她不知道答案。
但此刻，她內心里涌現出來的，只有無窮無盡的迷茫。
自那之后，宋云詞整日呆在法院里，不知在逃避些什么。
直到一個周末，原定在一個月以后的律師先鋒會突然提前。
好幾個原定的律師因為行程問題排不開，主辦方索性邀請了法院加入其中。
宋云詞收到法院通知后，當天趕往臨市。
剛到會館場所，便看見律師們集中在一起，討論激烈。
話題中心的男人，表情淡然，哪怕是看見宋云詞突然出現，也沒有一絲變化。
宋云詞走近，便聽見程言諾侃侃而談：“婚姻法干預過多，會限制個人的自由。就算婚姻法保護的是絕大多數人的權益，也不能忽視，存在有被婚姻法所束縛的人。”
他對婚姻法的看法有些嚴苛，但在場律師大多都支持他。
宋云詞心里突然有了一團火，上前一步，目光堅定。
“法律的規范可以有效地保護雙方在婚姻里的權益。如果大家都要自由，不要責任，那這個世界該會變成什么樣子？”
宋云詞突然的發言，讓在場的人都沉默了一小會。
程言諾望過來，不假思索地回答：“所以法律就應該漠視這一小數人的權益？”
他的話立在道德高地上，宋云詞無法接話。
在場的氣氛突然變得凝重。
前輩連忙緩和氣氛，拍了拍程言諾的肩膀：“好了，你們夫妻倆怎么回事啊，只是閑聊而已，弄得和吵架一樣。”
另一個前輩也跟著搭話：“行了，床頭吵架床尾和，今晚你們就給我和好啊。”
宋云詞沒有吱聲，程言諾卻伸手接過她的包：“跟上。”
這時候，宋云詞才反應過來，他們被安排到了一間房。
宋云詞無法推辭，只好緊隨其后，來到房間。
才進入房間，程言諾便迅速拿出電腦，進入工作狀態。
狹小的房間里，宋云詞只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她感覺自己幾乎已經避無可避。
她背對著他在床沿坐下，閉了閉眼，緩緩開口。
“我決定不生孩子了。”
話音剛落，程言諾手下的動作便暫停了。
他眼底是霎那的詫異，隨即轉為了濃厚的嘲諷。
“是啊，不生挺好的。不然等你懷孕了，然后又不小心沒了怎么辦？一個孩子的誕生起碼得有一個愛他的母親吧。”
他語氣里淡淡的諷刺，讓宋云詞一瞬間面無血色！
她怎么都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那個孩子。
那個她剛懷孕就因為過度勞累，失去的孩子……
如果他還在，現在應該有五歲了。
宋云詞內心蔓延出強烈的悲傷，剛想說些什么，程言諾已經迅速地回到工作狀態，仿佛剛剛的失態不過曇花一現。
“算了，我不想再談論這件事了。”
宋云詞看出了他的無聲抵抗，只覺得房間的空氣變得更加稀薄起來。
宋云詞局促地站起：“我先走了。”
程言諾沒有回話，同樣也沒有對她在深夜獨自一人離去，表露出任何態度。
宋云詞再也忍受不住他的冷漠，轉身出了酒店。
酒店附近的小路只有幾盞小路燈。
宋云詞仔細地借著燈光，辨認著手機里另一家酒店的路線。
但就在這時，她電話忽地響起。
剛接通，實習生驚慌的聲音響起。
“大事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微博熱搜！”
宋云詞打開微博，看見置頂熱搜后，瞳孔猛然一縮。
第8章
熱搜第一：【女法官被單親媽媽舉報：她就是業界的敗類！】
點開后，是唐佳瑩本人錄制并上傳的一條視頻。
視頻里，唐佳瑩蒼白的臉上掛著幾道深深的淚痕，始終在哭訴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待遇。
“我的孩子才五歲，讓我們母女倆凈身出戶，簡直是讓我們去死！”
唐佳瑩說著，淚珠滑落，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憫。
“更何況，我的丈夫早已接受這個孩子。都是這個法官從中挑撥，才讓我丈夫執意要和我離婚的！”
唐佳瑩的話直接打到網友們的軟肋上，眾人紛紛評論轉發。
“這法官叫宋云詞。年紀輕輕就爬到主法官的位置，估計手段不少。”
“我聽說這宋云詞和她老公婚姻不怎么幸福啊。”
“心理變態才做得出這種事來吧。”
“這種人也能當法官？宋云詞！滾出法官隊伍！@蓉城法院”
明明只是一條沒有任何證據的視頻，卻滿是對她的惡意和辱罵。
宋云詞刷新著微博，手指微微顫抖。
她強行讓自己鎮定了下來。
但就在這時，法院的消息發了過來。
“出差暫停，速回。”
宋云詞心一跳，迅速訂好了回程的高鐵。
翌日清早，宋云詞便抵達了法院。
遠遠看去，法院門口人聲鼎沸，幾人扯著紅色橫幅，聲嘶力竭地大喊。
“宋云詞滾出法院！法院不需要這種垃圾！”
宋云詞緊皺著眉頭，捂緊了口罩。
“宋云詞來了！她在那！”粗獷的男聲猛然響起。6
宋云詞一抬頭，就見那群人扯著旗子快速朝她走來，他們臉上帶著興奮的神情，一副誓要捍衛法律界清白的樣子。
宋云詞轉瞬便被他們團團圍住，人們推搡著她，咒罵著她。
她只能抱著頭，無助地自保。
直到安保到來，才將她從人群里拽出，送入法院。
坐在法院大廳半響，宋云詞蒼白的臉色才沒那么難看。
法院的范院長也趕來見她，一見她就說：“云詞啊，我們都相信你不會做這種事。”
宋云詞心下一松。
但范院長又緊接著開口：“但民憤過高，我們不得不先處理輿情。”
他臉上流露出深深的無奈：“法院目前的想法是，你暫時停職，等輿情過去，再調你去地方法院。”
宋云詞心里涌出濃濃的不甘。
可是……
她也知道這是平息風波的最好方式。
宋云詞緊攥住手，最終還是無力地松開：“我知道了，謝謝院長。”
范院輕嘆了口氣：“現在你不宜出現在法院，你的案子我安排其他人去做了。這些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宋云詞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候，只好從法院側門離開。
走出法院那一刻，宋云詞微博特別關心鈴聲一響。
是法院微博賬號發了新微博。
——本院法官宋云詞，因違反法院紀律。經法院批準，即日起，暫停宋云詞的一切職務。
后知后覺的悲傷襲上心頭，宋云詞努力地調整著呼吸，可依舊無法控制的紅了眼。
她知道，這次的事情，哪怕法院最后給了自己一個公正的結局。但在公眾面前，她將永遠被綁在恥辱柱上。
宋云詞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剛掏出鑰匙，家里的門便開了。
程言諾手里拿著文件，正準備外出。
兩人面面相覷。
宋云詞一愣，目光停留在文件封面上——唐佳瑩案關系轉接書。
宋云詞心頭猛地一刺。
她忽地就向前一步，直接將門在身后掩上。
程言諾立刻后退，將文件收起，語氣里是難得的溫柔：“你還好嗎？”
胸口一股酸澀驀然翻涌，宋云詞啞聲問：“視頻你看了嗎？”
程言諾沉默片刻，卻道：“我會勸唐佳瑩刪掉那個視頻的，她只是太想解脫那段糟糕的婚姻了，視頻只是沖動之下才發出來的，我替她給你道歉……”
那瞬間，宋云詞的心口是撕裂般的疼痛。
她只覺得眼前的男人突然間都變得陌生起來。
她看著程言諾線條凌厲的臉，腦袋里想到的，卻是婚禮上那個因為她說了‘我愿意’，便激動得連眼睛都紅了的青澀青年。
他不見了，那個深愛著自己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
“程言諾，我不接受。”
宋云詞聽見自己冷冰冰的聲音。
她唇角倔強地抿緊：“而且，我也不準你再接她的案子。”
程言諾神情詫異無比，隨即又皺起眉頭：“不可理喻。”
宋云詞顧不得他的冷漠，聲音顫抖地質問：“如果我非要不可理喻呢？”
程言諾沉默一陣，側著身子便要離開。
宋云詞內心翻動的悲傷在這一刻突然決堤。
她沒有回頭，只是冷靜地、一字一句地問。
“程言諾，你想和我離婚嗎？”
第9章
“應該是你早就想和我離婚了吧。”
許久的沉默后，程言諾卻是冷哼一聲，連眼角都帶上諷刺。
宋云詞猛地一驚，轉過身來，卻只看見被他用力合上的門。
宋云詞身體僵住不動，直勾勾地望著門，緊緊地咬著沒有血色的嘴唇。
她知道，她已經站在婚姻的懸崖邊了。
不是自己掉下去，便是被懸崖上心愛的人，毫不留情地推下去。
唐佳瑩的案子在一周后有了結果。
她婚內出軌事實既定，可因為孩子判給她了，所以還是拿到了不少錢。
但這個結果并沒有媒體報道，網絡上鋪天蓋地的，還是對宋云詞的謾罵。
唐佳瑩的視頻也沒有刪掉，仍然高高懸掛在置頂。
宋云詞想讓自己不再關注這個，便帶著東西去看望宋母。
“媽，網上的事情都是假的，你不要擔心。”
宋云詞小心地說著。
宋母睨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我擔心這些干嘛，你干脆辭個職，回家專心備孕得了。”
宋云詞渾身一涼。
“……你就只在意這個嗎？”
宋母極為不在意地揮揮手：“你現在唯一需要想的事情，就是如何懷上言諾的孩子。”
宋云詞還想說些什么，卻被不耐煩的宋母直接趕出家門。
她站在門口，久久沉默。
離開宋母家后不久，宋云詞走著走著，腳步忽地一頓。
她感覺身后一直有人跟隨。
宋云詞一顆心瞬間提起，慌不迭地便給程言諾打去了電話。
電話通了幾聲，宋云詞急忙道：“程言諾，我……”7
下一刻，電話猛地被掛斷。
宋云詞心頭一顫，連忙再次撥打，但通話已顯示無人接聽。
她來不及反應，低頭又打算撥打110，身后腳步聲卻在此刻突然逼近。
宋云詞猛然回頭，發現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
這人見自己被發現，索性大搖大擺地靠近，眼底是藏不住的戾氣。
宋云詞緊握住手：“你是誰？你想干嘛？”
中年男人竟是掏出了一把小刀：“我是誰？我是被你這樣的敗類法官，搞得家破人亡的人！”
他說著就揮舞著刀，撲上前：“憑什么因為我出軌就判我離婚？天底下哪個男人不偷腥！就你這種婊子多管閑事！”
宋云詞只覺得絕望涌上心頭。
她下意識將手舉過頭頂防衛，但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出現。
眼前突然出現一人，一個過肩摔就把那男人摔倒在地。
警局。
宋云詞坐在筆錄桌前，驚魂未定。
救了她命的民警端過來一杯熱騰騰的水，聲音卻是涼涼的：“下一次遇見危險，記得首先撥打110。”
他冷淡地瞥了宋云詞一眼，在對面坐了下來。
宋云詞接過水，滾燙的熱水將她一顆不安的心慢慢撫慰下來。
她苦澀一笑，低頭應和：“好的，謝謝警官。”
是啊，遇見危險為何第一時間打給程言諾？
簡直是昏了頭。
民警抬眼了她一眼，攤開旁邊的本子，寫下一串數字，撕下遞過來。
“110有時也不是那么及時，打我電話更好。”
宋云詞驚訝地抬頭。
那瞬間，她覺得眼前這人有點眼熟，但是又不確定。
民警卻是毫無異樣：“我送你回家休息。”
宋云詞坐上警車，渾渾噩噩地回到家中時，已經是深夜。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
門一響，程言諾拿著厚厚一沓的卷宗，便往書房走。
宋云詞猛然站起，眼角微紅，目視著對方：“你為什么掛了我的電話？”
程言諾冷淡的側臉沒有任何表情，甚至連腳步都沒有暫停。
宋云詞感受到比剛才更加惶恐的情緒浮上心頭，上前幾步，拉住程言諾的手。
再次開口，宋云詞便察覺到自己嗓音已然嘶啞。
“你知道我剛剛……”她忍不住帶上哭腔，此刻的態度，卑微到無以復加。
“宋云詞。”
程言諾卻打斷她，皺著眉頭，臉上是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我不想知道你剛才發生了什么，我現在很累，只想睡覺。”
他的眼神依舊平淡，似乎并沒有因為宋云詞此刻的狼狽，而產生任何憐憫。
宋云詞沒再做聲，沉默地松開了手。
程言諾毫不猶豫地就要關門。
宋云詞渾身僵硬，眼底是濃厚的悲傷，但還是在門被關上的那瞬間，突然出聲。
“程言諾！”
宋云詞喊了一聲。
程言諾轉身看向她。
她緊緊地攥著門框，聲音顫抖。
“求婚時，你和我說過的，永遠是彼此唯一的愛人……到底還作不作數？”
第10章
程言諾臉上依舊冷漠，伸出手將宋云詞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太久了，記不清了。”
宋云詞只得松開手，眼睜睜地看著門在自己面前被關上。
宋云詞終于忍不住在門前哭出了聲。
這扇門卻始終沒開。
熟悉的律所環境，宋云詞的面前坐著的是曾經律所的前輩。
而他們中間，是一份剛打印出來的離婚協議書。
前輩注視著宋云詞，深深地嘆息：“好好的一對律所金牌模范夫妻，怎么最后淪落到這個地步。”
宋云詞沒有回答，因為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勉強笑笑，收好文件，立刻選擇同城郵寄，將其寄了過去。
塵埃落定的那瞬間，宋云詞的心里，是無窮無盡的空虛。
隨即，宋云詞低頭給程言諾發去了微信。
“離婚協議書馬上到，簽好寄回。”
而在等待程言諾回信的這段時間里，居然是法院率先給了回信。
“你上訴唐佳瑩的網絡造謠案，法院已經移交給警方了。”
“還有，經過商討，最后還是決定把你調到隔壁蘇省去，三日后上崗。”
宋云詞合上手機，腦子里是無數雜亂的念頭。
這使得她的心反復上升又沉沒。
叮咚。
信息又來了。
宋云詞迅速點開微信。3
是程言諾的回信。
“好的。”
只有簡單的兩個字。
宋云詞瞬間松了手機，整個人呆坐在原地，本來腫脹的眼睛，悄然間又紅了。
而同一時間，大成律所里，程言諾正在辦公。
他眉眼間滿是焦躁，不停地輸入消息，然后又刪除。
直到秘書將快遞放到他的桌上。
程言諾猶豫再三，拆開文件。
果不其然，是她寄來的離婚協議。
程言諾逐字逐句地閱讀，直至最后一頁離婚理由那一欄，白紙黑字地寫著。
——【感情破裂】。
程言諾下意識重復出聲：“感情破裂。”
他的臉隨著這四個字，徹底陰沉下去。
這是一封非常公平的離婚協議，公平到寫這個的人似乎沒有任何眷戀的意味。
程言諾緊攥著協議書，手背青筋暴起。
他嗤笑一聲，像是泄憤一般，迅速拿起筆，簽下名字，叫來秘書轉寄出去。
整個過程，他都沒有絲毫猶豫。
程言諾起身，站在落地窗前，抽起煙來。
煙霧繚繞間，他神色不明。
忽地，手機鈴聲一響。
程言諾眼前一亮，迅速接起。
“喂？”
“請問是宋云詞的丈夫嗎？”
對方是陌生的女聲，程言諾神色立刻淡漠下來。
“是的，有事嗎？”
對方很快回答道：“我這邊是警察局，是這樣的。您妻子電話打不通，但造謠案有了最新進展，所以過來通知您。”
“什么造謠案？”程言諾詫異不已，“您請說。”
對方開始滔滔不絕，程言諾的手隨著時間，慢慢地緊握。
“唐佳瑩造謠您的妻子宋云詞這件案子由我們警方經過調查，證明一切事情都是她親手做的。”
“她找了水軍，買了熱搜，又裝小號人身攻擊宋女士。”
“還有，在法院前鬧事的人和在街上襲擊您妻子的人，也都供認不諱，是受她指使。”
“目前所有涉案人員已全部抓捕歸案，證據確鑿，請問你們什么時候過來做筆錄？”
程言諾死死攥著手機，巨大的恐慌襲上心頭。
“我會和我的妻子商量，待會給你答復。”
留下這句話，程言諾匆匆掛了電話，轉身便往辦公室外走。
秘書坐在工位上，看見程言諾出來，立即起身。
程言諾大步邁過去，神色里是掩不住的慌亂：“我剛剛讓你送的文件呢？”
秘書瞪大眼睛，十分無辜。
“啊，那份文件啊，十分鐘前就已經送出去了。”
第11章
程言諾一愣，內心浮出迷茫。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半晌都沒反應。
秘書小心地說：“程律，你還有事情嗎？”
程言諾這才猛地驚醒，自嘲一笑：“沒事，你繼續工作吧。”
說完，程言諾便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程言諾坐在椅子上，腦中回響著方才警察說的話。
突然地，他拿出手機撥出一個電話。
“喂，方律。云詞是不是找你做的離婚咨詢？”
程言諾的臉藏在陰影里，看不清神色。
“我現在過來找你。她走了？沒關系，我是來找你的。”
程言諾掛了電話，拿過一邊的外套，徑直往外走。
而此時的宋云詞來到法院，準備收拾自己剩余的東西。
從宋云詞踏進法院的那一刻起，身邊人員便一直投來異樣的眼光。
這種眼神并沒有因為案件的終結而變得收斂，而是與日俱增。
警方那邊還沒有傳來造謠案的最新進展，宋云詞只好忍氣吞聲，不做解釋。
來到自己辦公室前，宋云詞敲了敲門，無人應聲。0
宋云詞只好推門進入。
里面的陳設還和自己最后一次離開時一模一樣。
宋云詞拿過一邊的紙箱子，收了幾件自己的物件。
就在這時，門忽地開了。
法助帶著陌生的男人進入房間，她看見宋云詞，突然變得尷尬。
“宋法官，你在啊。”
宋云詞好奇地看著來人，發問：“這位是？”
法助欲言又止。
那人倒是開朗的性格，主動打招呼：“你好，我是新調來的法官，我姓陳。”
宋云詞這才明白法助的異樣從何而來。
宋云詞對著陳法官大方一笑，伸出手去：“你好，我是宋云詞。很高興認識你。”
陳法官一愣，伸出手來回握，面目上卻流露出一絲不自然。
宋云詞指了指桌邊的紙箱子，臉上帶著微笑。
“我的東西還沒收拾完，要不然，你們先去其他地方看看？”
宋云詞的話解救了在一邊沉默的法助。
法助年紀不大，和宋云詞相處雖然只有短短一年，但感情頗深。
此刻，她紅著眼，點了點頭，望著旁邊的陳法官。
“陳法官，我們還有好多地方沒去過。比如，那邊是我們的員工食堂，我正好現在帶你過去辦張餐卡。”
陳法官點頭，兩人合上門，相繼離開。
等待門徹底合上。
宋云詞的眼圈也跟著紅了。
她站在原地好一會，才緩過勁來。
又緊接著收拾了半天，宋云詞才發現。
這間辦公室里除了案子之外屬于自己的個人物品，簡直少得可憐。
本來還怕一次性搬不完，沒想到連一個紙箱子都裝不滿。
宋云詞嘆息了一聲，抬起紙箱子，往法庭外面走去。
待走到法院門口時，宋云詞的腳步一頓。
她往后看向這座神圣的法庭，心里滋味莫名。
來往的人多是為了法律的公正而肆意奔走，而她卻是因為有人肆意踐踏法律而被迫離開。
如果有一天，她能夠再次回到這個地方。
那么一定是清清白白地、毫無污點地回來。
第12章
宋云詞剛放下手中的紙箱子，家中的門鈴便突然響起。
宋云詞打開門，是同城郵寄。
他額上冒著汗，遞過文件袋，忍不住吐槽：“顧客，您能稍微看一下手機嗎？我在底下打您電話，打了半小時都沒人接。”
宋云詞一驚，掏出手機一看，才發現已然關機。
宋云詞連連道歉：“不好意思啊，下次注意。”
送走人后，宋云詞坐在沙發上拆開文件袋。
細細的繩子將袋子繞了十來圈。
宋云詞平靜地解開，拿出來，徑直翻到最后一頁。
他的簽名赫然出現在簽字那一欄。
宋云詞眼圈霎時間便紅了，死死地緊攥文件。
良久，宋云詞的呼吸才逐漸平靜。
她合上文件，放在一邊。
轉而宋云詞拿起充電器，給手機充上電。
手機緩慢地開機，亮起屏幕的那刻，許多條未接電話同時彈出。
陌生的電話里，居然還夾雜著一條程言諾的未接電話。
宋云詞手指滑過程言諾的名字，沒有停留，撥出了相鄰的電話記錄。
電話撥通。
“喂？你好。”宋云詞開口問道，“請問有什么事嗎？”
對方顯得十分激動：“是宋云詞吧，你的電話終于通啦！”2
宋云詞疑惑地移開手機，仔細看號碼，確認這個號碼是第一次見。
“不好意思，我的手機沒電了。”
對方很爽快，迅速地說：“我這邊是警局，具體情況我已經和你的老公說過了，你看你什么時候有空來警局做筆錄？”
宋云詞眉頭一皺，緊握住手機。
“你和我老公說了什么？”
宋云詞心下一陣無端的不安。
“我打不通你的電話，但是那個造謠案有了進展，總要通知到你吧。你看，剛和你老公說完，你不就接到電話了嗎？”
對方的聲音甚至帶上了一絲雀躍。
宋云詞垂下眸子，嘴角閃過一絲苦澀的笑。
現在，她算是知道程言諾為何會給自己打那一通電話了。
說不定又是為唐佳瑩求情的電話。
宋云詞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對著電話那人說道：“我現在立刻過來。”
她猶豫了一會，還是開口說：“還有，我和那位目前正處于離婚流程中，以后有關于我的事情，不用通知他了。”
說完，宋云詞便掛了電話，愁緒在此刻浮上心頭。
宋云詞沒再拖沓，穿好外套，又出了門。
十來分鐘，宋云詞便趕到了警局。
警局門口做筆錄的女子一見到宋云詞便站了起來，她臉上浮出淡淡的紅暈。
“你好，我是剛才和你打電話的接線員，方尋。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和你老公關系不好。我不會給你造成麻煩吧。”
宋云詞一愣，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
“沒有，不至于到麻煩的程度。”
聽見這話，接線員才長嘆一口氣。
方尋往身后大喊一聲：“顧承哲！當事人到啦！快出來！”
宋云詞被這大嗓門給震驚到，下意識看了眼方尋。
小小的身體，能量可真大。
怪不得能當警察。
很快，里屋里走出一個人影。
他眼底還帶著淡淡的青色，胡渣在下巴上冒出了頭。
整個人看起來很憔悴的樣子。
宋云詞眼前一亮，語氣都上揚了幾分：“是你！救命恩人！”
顧承哲順著聲音望過去，看見宋云詞出現在自己面前，也是一驚。
他剛抬腳，又好像想到什么，側過去對方尋說：“帶她去會議室，我馬上過來。”
宋云詞剛想說些什么，顧承哲便又鉆進了里屋。
方尋笑瞇瞇地一攤手：“來吧，我們先走。”
宋云詞點點頭，眼神卻好奇地飄向里屋。
再次坐在這張記錄桌前，宋云詞心態卻大不一樣。
上次是作為受害者過來，這一次，她要將自己失去的名譽全部拿回來。
第13章
宋云詞正出神地想著什么，便聽見會議室的門被打開。
顧承哲走了進來。
宋云詞忍不住眼前一亮。
顧承哲換下了剛才皺皺巴巴的便服，轉而換上了干凈整潔的制服。
就連他下巴處的青渣也消失不見，甚至，還能看見他方才胡亂撲上去沒擦干的細小水珠。
整個人看起來利落又干脆。
宋云詞收回自己打量的眼神，心下對他的好感更添一分。
顧承哲在對面的桌子坐下，手里攤開記錄本。
“我們查了唐佳瑩的賬戶，確實發現她和網上的水軍有過金錢往來。而你給出的法院流程報告也能證明她所說的一切皆為虛構。”
顧承哲深邃的眸子緊盯著宋云詞。
“這條微博的轉發量已經足夠立案，就看你起不起訴了。”
宋云詞接過顧承哲遞過來的金錢交易證明，眼底閃過嚴肅。
“當然要起訴，我要證明任何人都別想逃脫法律的制裁。”
宋云詞擲地有聲的發言讓顧承哲眼底閃過笑意。
他輕咳一聲，坐直了身體。
“那再說你被襲擊的事情。那人有家暴和出軌的前科，估計是對自己的審判結果不滿，所以在唐佳瑩找上門的時候，才會輕易受她蠱惑。”
宋云詞此刻仍能回憶起當時的心驚膽戰，心下更是一陣憤怒。3
宋云詞堅定不移地說：“我要讓這群人都付出自己應有的代價！”
顧承哲嘴角浮出一抹笑容，拿起一邊的紙質檔案，推到宋云詞面前。
“鬧事的人已經全部到了警局，該有的懲罰一個都不會少。”
宋云詞眉頭一挑，低頭翻看檔案。
檔案里清清楚楚地記錄了鬧事人的全部資料，甚至連問話筆錄和認罪書都已經全部簽好。
宋云詞詫異地抬頭，不可置信地說：“這也太快了吧。”
顧承哲沒吱聲，但能很明顯地看出來，他此刻心情不錯。
方尋此刻猛然探出一個腦袋。
她依舊是那副笑瞇瞇的樣子，說話卻噼里啪啦的。
“自從接了你的案子，哲哥都快一周沒睡覺了。光是找到這幾個流氓，哲哥在菜市場就蹲守了整整三天三夜。”
宋云詞徹底驚訝住了，她此刻才意識到。
為什么在菜市場被襲擊的時候，會恰好有個警察經過。
宋云詞真心實意地佩服道：“你可真敬業！”
顧承哲的微笑頓時卡在了嘴角。
顧承哲猛地一個回頭，看向方尋：“這里有你什么事，回你的工位去，小心被投訴！”
方尋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往前面走去，邊走還邊大聲說。
“哎喲，求我幫忙看監控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態度啊！”
顧承哲眉頭一皺，看向宋云詞，認真地解釋：“不要管她，監控大多數都是我親自看的。”
宋云詞歪著腦袋，嘴角帶著笑容：“警官是在向我邀功？”
顧承哲似乎看出了什么，也跟著笑了出來。
兩人隨后又就著案子聊了一會，該講清楚的都被記錄在案。
顧承哲抬手腕看了眼表，驚訝道：“已經十點了。”
宋云詞一驚，拿起一邊的包：“我要回去了，家里東西還沒收拾完。”
顧承哲立刻跟著站起，目光跟隨。
“我送你回家吧，太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宋云詞一愣，腦子里居然浮現出不久前，程言諾目睹自己深夜離去時無情的臉。
宋云詞眉心一皺，那顆心隱約間又開始生疼。
不要再想他了，已經決定離婚，就要迅速地開始嶄新的生活。
為他傷害自己，不值得。
宋云詞想到這里，抬起頭，對著顧承哲粲然一笑。
“好啊，那就麻煩你了。”
第14章
顧承哲這次開的是私家車，兩人很快便到了樓下。
宋云詞打開車門，顧承哲緊接著也下了車。
宋云詞看向顧承哲，露出了真心實意的微笑：“謝謝你，不止案子。”
顧承哲一愣，也跟著笑了起來。
宋云詞道過別，正準備上樓，視線里便出現一雙干凈的皮鞋。
往上望去，宋云詞看清了站在樓道里一言不發的人。
程言諾。
他依舊是那副清冷的樣子，眼里沒有任何情緒。
宋云詞側著身子，沉默地上樓。
擦肩而過的那瞬間，宋云詞感覺到一只手，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樓道里響起，甚至帶著回聲。
“你去哪了？”
宋云詞本來輕松愉悅的心情瞬間陰沉了下來。
宋云詞沒有抬頭，只是冷冷地回答：“我沒有義務和你解釋我的行程。”
如侵立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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