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世界級思想家的伊洛情緣

在河南省伊川縣伊河西岸的紫荊山下，相距不到5公里埋葬著宋代三位世界級思想家，他們分別是宋明理學的奠基人程顥、程頤和宋明理學像數學派的開山鼻祖邵雍。

【矗立在河南伊川二程文化園廣場上的程顥程頤漢白玉雕像】

二程與邵雍天命攸歸

程顥、程頤祖籍安徽徽州（今安徽省黃山市皇墩村），五世以上遷居河北省博野縣的程委村。他們的高祖程羽曾任宋太宗時期的兵部侍郎（相當于今天的國防部副部長），因輔佐有功趙光義便在開封泰寧坊給他賜了一所宅第。二程的曾祖程希振官至尚書虞部員外郎（相當于今天的副廳級干部），居官洛陽時他在唐代詩人白居易曾經居住過的履道坊買下一所宅院。雖然二程的爺爺程遹、父親程珦常年仕進很少居家，但到二程兄弟時這里不僅是他們遮風避雨的港灣還是他們講學傳道的場所。

邵雍祖籍范陽，也就是今天的河北省涿州市大邵村。后因涿州地近宋金邊境戰事頻仍，為安全起見他于天圣四年（1026）隨父遷至今天的河南省輝縣市的蘇門山。據有關史料記載，邵雍三十三歲隨老師李之才訪學洛陽。也就是這次訪學他對位于天地之中的河洛地區產生熱愛，時隔不久就和父親邵古一起遷于喬木。剛開始邵家并沒有在軟紅香土八街九陌的洛陽城內居住，因為他家一貧如洗那里沒有他們的立足之地。邵氏父子先在今伊川縣平等鎮神陰原找了個竹林環繞的地方，搭建幾間極其簡陋的茅屋暫且住下。所以《宋史.邵雍傳》有“初至洛，蓬蓽環堵，不芘風雨”的記載。在伊川邵雍埋頭著述，精心演繹，鉤沉索隱，砥志研思，經過近二十年不懈努力，這才在易學研究領域堪稱獨步。聲名遠播之后，洛陽的士大夫們慕名同其交往。曾任御史中丞的王拱辰請邵雍在龍門山南給他看了一塊牛眠龍繞的墳地，作為回報他便在洛陽天津橋南的履道坊買了一所宅院相贈。邵雍接受饋贈取名“安樂窩”，嘉祐七年（1062）喬遷入住。這樣，邵雍和二程三個度外之人就成了萍水相逢的街坊鄰舍。

【位于安徽黃山市篁墩村的“程朱闕里”牌坊】

二程與邵雍亦師亦友

邵雍生于公元1012年，比生于1032年的程顥和生于1033年的程頤分別大20歲和21歲。二程的父親程珦生于1006年，平時與邵雍兄弟相稱。程珦這個人一生做過幾任州官在學術上沒有什么建樹，但他平生最大的貢獻就是讓二程兄弟拜周敦頤為師與邵雍交游。邵雍之子邵伯溫在他的《邵氏見聞錄》中有這樣一段記載，說是邵雍以兄事程珦，二先生皆從康節游。由此不難看出，二程兄弟都是通過父親的關系才與這位“易數”大咖一見如故的。

另據《二程外書》記載，邵雍見二程聰明想要把“易數”傳授給他們。但二程覺得這個東西深奧莫測學成需要二十年功夫，于是便善意拒絕了他的好意。雖然沒有拜師受業，但比鄰而居耳濡目染二程兄弟對邵氏“易數”還是了解一二。《二程集》中記載著這樣一個故事，程顥有一天閑暇無聊時就試著推算起來，算著算著居然摸出了門道，于是便得意洋洋地對邵雍說：“你的易數，只不過是加一倍法。”程顥有如此悟性這讓見慣不驚的邵雍大為震驚，他拍著他的背說：“大哥，你也太聰明了”。

雖然二程不愿學習邵雍的“易數”，但邵雍卻讓自己的兒子邵伯溫拜二程為師向他們學習理學。邵伯溫焚膏繼晷朝乾夕惕，后成為程門重要弟子豐富了二程理學"窮理盡性"的命題。此外，邵伯溫還讓自己的兒子邵溥也拜程頤為師。據中華書局出版的《二程集》記載：程頤死后很多人怕受牽連不敢給他送葬，只有張繹、范域、孟厚、尹焞四個門生參加葬禮并致悼詞。邵雍之孫邵溥身穿素衣騎著白馬二更時分匆匆趕到，選擇薄暮時分出城送先生一程也算盡了師生情分。

二程兄弟性格迥異，邵雍在與他們交往中也不矜不盈恰如其分。邵雍認為程顥為人清和兩人觀點基本一致，所以更適合做知心朋友。另據邵伯溫所著的《邵氏見聞錄》記載，程顥、程頤、張載均和邵雍交游，但邵雍對程顥青睞有加。治平元年（1064）父親邵古去世，邵雍便主動邀請程顥“同卜葬地”。邵雍臨死之際，還特意囑托程顥為自己撰寫墓志。

邵雍與性格內傾的程頤交談，兩人經常爭得不可開交。程頤認為《周易》的核心是“理”而不是“數”，研究《周易》的目的在于探知里面的哲理而不是為了利用象數來算命。他經常含沙射影地批評邵雍的“易數”，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術家”之流。有一次邵雍聽到雷聲便有意問程頤：“你知道這雷從何方起么？”他本想通過雷聲傳授一些“易數”知識給程頤。沒想到程頤眼也不抬，用一種腦筋急轉彎的方式回答說：“從起處起！”這讓邵雍哭笑不得很是尷尬。

到了晚年邵雍病情加重，司馬光、富弼、張載和程顥幾位朋友天天床前侍奉湯藥。程頤和邵雍平日愛開玩笑，到了這個時候依然打趣說：“您老人家算了一輩子，有沒有算算今日有事兒沒事兒？”邵雍氣若游絲地說：“你說生姜是樹上生的，我也只得依你的說法了。”言下之意是我現在沒有精神和你開玩笑。程頤看到這種情況也收斂嬉戲神情鄭重問道：“從此就要永別了，還有什么忠告嗎？”邵雍語重心長地說：“走的路需要寬一些，路窄了連自己的立身之地都沒有，還怎么讓別人走呢？”程頤低頭不語，他在品味著康節先生話里的用意。

二程與邵雍詩酒唱和

北宋時期洛陽作為陪都云集了司馬光、文彥博、呂公著等一批因反對變法而被暫擱一邊的達官顯貴，同時也云集了二程、邵雍、張載等一批名揚華夏的思想巨擘。為了議論國事他們組成了“耆英會”“率真會”“同甲會”等小圈子，時常在一起詩酒唱和褒貶時政。二程的父親程珦，就是以文彥博為首的“同甲會”成員。程珦對邵雍敬重有加，經常帶著二程到邵雍家里拜訪。邵雍有兩首《思程氏父子兄弟因以寄之》詩，字里行間體現了兩家人深厚的友誼。第一首詩以中秋佳節為背景，通過山水景色的描寫展現了詩人對程氏父子的思念之情以及急切回家的愿望。第二首描述了他獨自離家內心充滿孤獨，再次表達了思念程氏父子的情感。

熙寧五年（1072）程顥罷歸，邵雍攜酒與程氏父子同游月陂之上。議論終夕，并互相作詩唱和。邵雍作《同程郎中父子月陂上閑步吟》，詩的原文為：“草軟沙平風細溜，云輕日淡柳低萎。狂言不記道何事，劇飲未嘗如此杯。景好只知閑信步，朋歡那覺太開懷。必期快作賞心事，卻恐賞心難便來。”程顥立即作《游月陂》以和之。詩的原文為：“月陂堤上四徘徊，北有中天百尺臺。萬物已隨秋氣改，一樽聊為晚涼開。水心云影閑相照，林下泉聲靜自來。世事無端何足計，但逢佳節約重陪。”程顥的詩語句清新雋永，意境靜謐澄澈。借此傳達出他超越凡俗、以達圣賢的心靈狀態，寄寓了他不為俗務所累的人生理想。

除了同游月陂之外，邵雍還陪同程氏父子逛洛陽西街。邵雍寫了《西街之什》詩，程顥當即和了兩首。其一為：“先生相與賞西街，小子親攜幾杖來。行次每容參劇論，坐隅還許侍馀杯。檻前流水心同樂，林外青山眼重開。時泰身閑難兩得，直須乘興數追陪。”其二為：“先生高蹈隱西街，風月猶牽賦詠才。暫到鄰家賞池館，便將佳句寫瓊瑰。壯圖已讓心先快，劇韻仍降字占挼。只有一條誇大甚，水邊曾未兩三杯。”

邵雍的前半生窮困潦倒，自從搬進安樂窩后非常滿足。他曾以安樂窩為題寫了不少詩，其中有一首《安樂窩中好打乖吟》，原詩為：“安樂窩中好打乖，打乖年紀合挨排。重寒盛暑多閉戶，輕暖初涼時出街。風月煎催親筆硯，鶯花引惹傍樽罍。問君何故能如此，只被才能養不才。”所謂“打乖”，指的是賣弄聰明，頗有詼諧戲謔之意。詩中以打乖表現作者恬淡閑適、遠離塵世的賢者形象。程顥和了《邵堯夫打乖吟》二首， 其一為：“打乖非是要安身，道大方能混世塵。陋巷一生顏氏樂，清風千古伯夷貧。客求墨妙多攜卷，天為詩豪剩借春。盡把笑談親俗子，德容猶足慰鄉人。”其二為：“圣賢事業本經綸，肯為巢由繼后塵。三幣未回伊尹志，萬鐘難換子輿貧。且因經世藏千古，已占西軒度十春。時止時行皆有命，先生不是打乖人。”第一首言邵雍安貧樂道，雖混處塵世但至德之容使鄉里之人皆知敬畏。第二首程顥以淡泊名利的先賢以譽邵雍，意在表明他不是打乖之人而是尚德之人。

此外，邵雍還寫出大型詩組《首尾吟》一百三十余篇，表達觀物的看法和感受。司馬光、文彥博等均有和詩，程顥也和了一首以表達對邵雍看法的認同。程頤不善吟詩，一生寫詩寥寥。但在他隨父入川時，邵雍寫了一首《代書寄程正叔》的詩，表達了對程頤的思念之情。

二程與邵雍相互稱揚

二程與邵雍長期交往，他們之間相互敬重相互稱揚。

邵雍寫過一首詩叫《四賢吟》，詩的原文為，“彥國之言鋪陳，晦叔之言簡當。君實之言優游，伯淳之言調暢。四賢洛陽之望，是以在人之上。有宋熙寧之間，大為一時之壯。”邵雍詩中的彥國是北宋政治家、軍事家、外交家一生曾兩次出任宰相的富弼；晦叔是北宋政治家、文學家曾數次拜相的呂公著；君實是北宋政治家、史學家、文學家、主編《資治通鑒》的司馬光。邵雍把程顥同這三個帶金佩紫的達官顯宦相提并論，由此可見他對程顥評價之高及寄予厚望。

據宋代朱熹《朱子語類》卷一百《子之書》載，邵雍曾說：“天下聰明過人唯程頤，其次則章惇。”章惇聽到后歡喜得不得了，便急急忙忙地跑去問邵雍：“如何能夠學會您的功夫？”邵雍對章惇說：“以君之才，于吾之學，頃刻可盡。但須相從林下一二十年，使塵慮銷散，胸中豁無一事，乃可相授。”也就是說以你的才華來學我的功夫簡直就是易如反掌，但前提是你要在山林之中滌蕩一二十年，把胸中的妄念塵慮全部銷融散盡之后，我才能教你。

另據邵伯溫所著《邵氏見聞錄》記載，有一天程珦帶著程顥程頤兩兄弟到天津橋南安樂窩中拜訪邵雍，第二天程顥對他的弟子周純明說：“昨天同堯夫先生交流，聽其論議此人乃振古之豪杰也。只可惜年歲大了不能為社會所用。”周純明問：“都談了些啥？”程顥回答說：“內圣外王之道也。”用“振古之豪杰”形容邵雍其人，用“內圣外王之道”形容邵雍之學，這是程顥對邵雍的最高評價。

程顥經常與文彥博、呂公著、司馬光、邵雍交游，論詩作文、議論時政。他曾對人說：“某接人多矣，不雜者三人：張子厚、邵堯夫、司馬君實。”對邵雍再次給以肯定。同時他還稱贊“邵雍是當世唯一能談論宇宙的人。”程顥在他所作的墓志銘中稱贊邵雍：“志豪力雄。闊步長趨，凌高厲空。探幽索隱，曲暢旁通。”

二程兄弟曾跟隨宋代理學開山周敦頤學習，在論及陰陽五行時程頤發出一句感嘆說：“向惟見周茂叔語及此，然不及先生之有條理也。”也就是說，邵雍講述陰陽五行時比周敦頤論述得更有條理。此外，程頤還用“德氣粹然，望之可知其賢。不事表襮，不設防畛，正而不諒，通而不汗，清明洞徹中外”來褒揚邵雍。

二程與邵雍均為曠世大儒，他們創立的“伊洛之學”與“先天像數學”奠定了宋代理學的基礎，不僅影響中國思想界長達八百年之久，而且還漂洋過海影響亞洲乃至西方世界。而今“伊洛之學”與“先天象數學”的精髓已經化作優秀傳統文化，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中華文化的蓬勃發展中依然熠熠生輝。（作者李耀曾系副編審、河南省二程文化研究院副院長兼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