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小王，這個病人今天一定要收進來。”我收到了主任發給我的消息。
我本以為這個人是主任朋友介紹的，或者什么VIP之類的。因為我們的床位十分緊張，大部分病人都是完成檢查之后才入院的，往往要等一段時間。
只有個別病人特殊照顧才會直接收入院。
我按照主任發來的信息撥打電話過去，手機上顯示對方的IP是貴州畢節。
不是我有刻板印象，我老婆也是貴州的，但看到這個IP我第一感覺就是這個病人的經濟狀況可能不太好。
“喂，你好，是殷美華（化名）家屬么？”
“是的。”
“你好，我是王醫生啊，你們今天可以入院了，你加我微信，我把住院流程發給你。”
“好的，好的，謝謝王醫生。”
我又仔細看了看主任發來的信息。唔，右肺下葉占位，要做PET-CT、氣管鏡、頭顱增強磁共振、胸部增強CT，我知道，這個病人腫瘤應該蠻大的。
點開CT，果然如此，右下肺的占位，有6cm大小，這已經算是T3了，而且侵犯了右肺中葉，估計要做中下葉切除了，還有可能做袖切。要是做袖切，風險就大了，甚至要住ICU。
我把住院流程照例發給了家屬。
到了下午2點，這個貴州畢節的電話又打過來了，
“喂，王醫生，押金要6萬啊，我沒那么多錢，只有3萬，你看能不能把押金改一下啊。”
這，我這來了快兩個月，從來沒遇到住院押金不夠的情況。原來真的有家庭湊不出6萬的住院費。
我剛好在電腦旁邊，點開住院單，這個押金沒法改。
“不好意思啊，押金沒法改，你去想想辦法，湊點錢。”我無奈地說道。
這時，跟著主任出門診的兄弟們回來了，我問他們這人什么情況，怎么主任這么照顧，要當天收進來。
“這對夫婦很可憐，貴州山區里的，都40歲上下，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里兩個孩子，男的開挖掘機的，女的也沒工作。這男的天天抽煙，查出了肺癌，當地醫院讓他們來這邊看。主任看他們可憐，讓收進來，盡快開刀。”
我點點頭，明白了。
叮鈴鈴，電話又響了，“王醫生，我實在沒辦法，借了一圈也不夠，能不能通融一下，把押金減少一點。”
說實在的，我當時差點動心了，甚至起了幫她墊付2萬塊錢押金的念頭。但轉念一想，世界上的窮人蠻多的，我也不是多有錢的富翁，一個背著百萬房貸的普通上班族而已，這救濟了一個，后面有類似的情況怎么辦？
我趕緊搖了搖頭，把這個想法趕了出去。
“我問問主任。”我還是決定試試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主任，今天那個貴州的夫婦，住院押金不夠怎么辦？”
“那不行，押金一定要湊夠的，我們可以想辦法幫他們省錢，但押金一定要交齊的。”
于是，我打電話把情況告訴了病人的妻子。
過了一會，我在辦公室里看著明天手術病人的片子，一個女人走了上來。
“你是王醫生么？”她穿著簡單的棉T桖，看起來磨得舊舊的，還有洗的發白的牛仔褲，腳上穿著一雙拖鞋。不富裕，但很干凈。
“你是殷美華家屬么？”
“是的，王醫生。我實在沒辦法了，又借到一萬，還差一萬，我明天應該能湊齊，但今天辦住院的話，住院處說要你們醫生擔保。”她掏出一張紙。
上面寫著，“本人XXX，是XX科室醫生，現擔保XX病人住院，住院費應交____錢，實交____錢，差額____錢，未交齊由本人承擔責任。”
這是擔保書，要是出了事，醫生要替病人出錢。
我看了看她，“我給你簽了，你可得把住院費湊齊。”
“你放心，王醫生。”她的眼神很堅定，我決定相信她一次。
這時剛好主任回來了。這不巧了么這不是，這不巧了么這不是，天塌了有主任頂著呢。
“主任，殷美華住院錢差一點，住院處讓簽個擔保書。”我把紙遞給他， 主任大筆一揮，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女人高高興興地拿著擔保書去住院去了。第二天，我查了一下賬戶，果然交齊了。
主任手術前看了看病人的片子，覺得支氣管還可以，不用做袖切，做個中下葉葉切就夠了。
“這家人條件確實比較差，而且正值壯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們要盡量幫他們省點錢。”
術中，主任能用線結扎的就用線結扎，能用一個釘子打兩個血管的就一次打兩個，淋巴結清掃地非常徹底，術區干干凈凈，盡最大的可能減少術后復發。
這是一個外科醫生能為病人做到的極限了。
還好，術后病人恢復地很順利，沒幾天就出院了，他們交的押金應該也夠了，說不定還能退一些。
接下來就是等最終的石蠟病理報告了，如果淋巴結已經轉移了，后續還會有很多治療等著他們。好消息是，現在肺癌的標準化治療已經大部分進醫保了，每個月不用花特別多的錢就能夠接受到規范治療，并不會像想象中那樣傾家蕩產。
“我們那邊化療一次兩三千塊錢，有大病醫保，報銷下來就一兩百塊。”一個進修老師說道。
我估計很多醫生應該都遇到過這種病人經濟條件比較困難，甚至交不起住院費的情況。
有人可能會說，醫院怎么不能為這些窮人免費看病呢？醫生怎么就不能墊錢呢？
醫院不是慈善機構，也要生存，遇到緊急的情況會先救命再考慮費用的問題。但一般的病人不能輕易減免住院費，這個口子沒法開。
我們是醫生，不是慈善家，能力有限，不可能給每個病人都墊付醫藥費，只是力所能及地幫病人節省一點費用，并最大可能地確保治療效果。
我覺得夠了，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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