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金股份獨董被罰50萬，獨立董事履職的邊界在哪里？

之前參加北交所獨立董事培訓，其中廈門大學屈教授講了一個獨立董事被行政處罰的案例。

聽了著實讓人震驚，震驚之余，深刻反省。事情經過是這樣。

2024年5月21日，證監會河北局公布行政處罰決定書【2024】13號，對上市公司匯金股份時任獨立董事魏某生做出50萬元罰款。原因是，2021年年度報告存在虛假記載，虛增利潤總額1524.52萬元，占更正前利潤總額的22.42%。

匯金股份2021年報虛增利潤總額1524.52萬元，包括兩個內容：

一、公允價值變動損益計算錯誤

2016年，匯金股份作為有限合伙人參與設立張家口棋鑫股權投資基金合伙企業（以下簡稱棋鑫基金）。2019年，匯金股份將該投資分類為以公允價值計量且其變動計入當期損益的金融資產。2021末，匯金股份在計算公允價值變動損益過程中，未考慮棋鑫基金《合伙協議》關于“合伙人收回全部出資本金后，投資凈收回的可分配資金按照8:2的比例進行分配”的約定，導致2021年度多計公允價值變動收益682.66萬元。2023年4月27日，匯金股份主動披露《關于前期會計差錯更正及追溯調整的公告》，對前述會計差錯予以更正，追溯調整2021年度財務報表，影響2021年度利潤總額682.66萬元，占更正前利潤總額的10.04%。

二、未按已披露的會計政策計提信用減值損失

根據匯金股份2021年年度報告披露的會計政策，應收賬款劃分為單項評估信用風險的應收賬款、供應鏈業務模塊組合、智能制造業務模塊及信息化綜合解決方案業務模塊組合三類。2021年末，匯金股份子公司深圳市匯金天源技術有限公司對聯想云領（北京）信息技術有限公司的應收賬款余額為1.63億元，對聯想（北京）信息技術有限公司的應收賬款余額為2,970.86萬元。公司在未獲取充分證據，且未進行會計政策和會計估計變更的情況下，新設“數據中心項目”組合，對上述應收賬款全部按照5%的比例計提信用減值損失。2023年4月27日，匯金股份主動披露《關于前期會計差錯更正及追溯調整的公告》,補提上述應收賬款信用減值損失841.86萬元，追溯調整2021年度財務報表，影響2021年度利潤總額841.86萬元，占更正前利潤總額的12.38%。

從行政處罰決定書的內容看，有三個印象

首先，這是公司事后自己發現的會計差錯，2023年公司公告對會計差錯進行了更正。

其次，沒有造成惡劣后果，2021年更正前利潤總額是6801.萬元，虛增利潤不涉及盈虧變更、保殼之類的關鍵動機事項。

第三，涉及非常細節的會計操作。這是最讓我震驚的地方，因為獨董作為企業外部人，據我的經驗是完全沒有可能關注到如此細節的會計操作。

果然在行政處罰決定書中披露了魏先生的4條申辯:

1. 公允價值變動損益計算錯誤屬于具體操作層面失誤，其本人未參與案涉業務行為，難以發現違法行為；

2. 計提信用減值損失的相關會計處理符合會計準則，且有充分的證據；

3. 會計師事務所出具了標準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

4. 當事人勤勉盡責，沒有違法故意，獨董履職存在困難、本人能力不足、經驗不足，且主動配合調查，相關事項未給公司造成損失。

不過監管不認可魏先生的申辯,河北局指出:

1. 案涉公允價值變動損益事項明顯違反《企業會計準則——基本準則（2014年修正）》第十二條的規定（注1），結合當事人在匯金股份的職務、具體職責、專業背景以及公允價值變動損益所涉事項的重要性等情況，當事人應當對該事項給予充分注意，不能簡單以違法行為隱蔽、未參與經營管理、難以發現作為免責理由；

2. 計提信用減值損失的會計處理不符合《企業會計準則第28號——會計政策、會計估計變更和差錯更正》第四條（注2）、《 <企業會計準則第28號——會計政策、會計估計變更和差錯更正> 應用指南》第一條第二款的規定(注3)；

3. 當事人作為匯金股份的獨立董事，理應就公司年報相關財務數據的真實性、準確性、完整性作出獨立判斷；

4. 當事人提供的材料不足以證明其勤勉盡責，我局在量罰中已充分考慮公司主動更正、當事人配合情況等因素。

5. 綜上，我局對魏某生的陳述申辯意見不予采納。

在證監局的說明中，我們要注意三個關鍵詞，合理注意、獨立判斷和證明勤勉盡責。

• 合理注意

在匯金股份這個信批違規案件中，公司、總經理、財務總監均被罰，這個不意外，會計信息虛假陳述導致信批違規總經理和財總跑不了。

在匯金案件中，董事長和董秘也被罰，不過理由不同，不是會計數據問題而是由于前總經理郭某凱被留置沒有及時披露。

此外，因會計問題被行政處罰的獨立董事只有魏先生，其他兩位獨董免責。原因是魏先生是會計獨董、審計委員會主任。

我們看看證監會《上市公司獨立董事管理辦法》中關于獨立董事可以免責的條款:

第四十六條 獨立董事能夠證明其已履行基本職責，且存在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認定其沒有主觀過錯，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不予行政處罰：

（一）在審議或者簽署信息披露文件前，對不屬于自身專業領域的相關具體問題，借助會計、法律等專門職業的幫助仍然未能發現問題的；

（二）對違法違規事項提出具體異議，明確記載于董事會、董事會專門委員會或者獨立董事專門會議的會議記錄中，并在董事會會議中投反對票或者棄權票的；

（三）上市公司或者相關方有意隱瞞，且沒有跡象表明獨立董事知悉或者能夠發現違法違規線索的；

（四）因上市公司拒絕、阻礙獨立董事履行職責，導致其無法對相關信息披露文件是否真實、準確、完整作出判斷，并及時向中國證監會和證券交易所書面報告的；

（五）能夠證明勤勉盡責的其他情形。

在違法違規行為揭露日或者更正日之前，獨立董事發現違法違規行為后及時向上市公司提出異議并監督整改，且向中國證監會和證券交易所書面報告的，可以不予行政處罰。

獨立董事提供證據證明其在履職期間能夠按照法律、行政法規、部門規章、規范性文件以及公司章程的規定履行職責的，或者在違法違規行為被揭露后及時督促上市公司整改且效果較為明顯的，中國證監會可以結合違法違規行為事實和性質、獨立董事日常履職情況等綜合判斷其行政責任。

顯然，魏先生是會計專業人士，擔任會計獨董，任審計委員會主任，因而，不存在不屬于自己專業的申辯理由，由于是2021年的事項，2023年才揭露，因而46條中可以免責的，也用不上。

新《公司法》第一百八十條　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對公司負有勤勉義務，執行職務應當為公司的最大利益盡到管理者通常應有的合理注意。

這條規定了什么是董事的勤勉義務，需要盡到管理者通常應有的合理注意。特別留意這一點，獨立董事也需要按照管理者的標準盡到合理注意義務。因而證監局認為魏先生應當對該事項給予充分注意，不能簡單以違法行為隱蔽、未參與經營管理、難以發現作為免責理由。

• 獨立判斷

由于這個案例涉及細節會計操作，從我的職業經驗上，真的很難發現這樣的問題，例如第一個公允價值計算，作為獨立董事頂多會問一下財務總監，你是怎么算的，給個明細表，然后再問審計師的看法，如果停下來沒疑問，就過去了，哪有可能我再去把原始資料看一遍，甚至財務總監都做不到，只能依賴財務經理的工作質量。第二個會計估計變更，看起來確實有操縱的嫌疑，但是如果財務總監和審計師沒有提及此事，獨立董事很難察覺到這種調整。

我和一個資深專業人士聊起此事，他認為這個案例中兩種會計差錯很大程度與審計師有關，這也和我的經驗一致，企業財務在處理這類偶發事件的時候往往缺乏專業知識和能力，通常需要和審計師商量。外部獨立董事需要依賴審計師的信息才能留意到這些異常事件。

但是，證監局在行政處罰決定書中指出，“當事人作為匯金股份的獨立董事，理應就公司年報相關財務數據的真實性、準確性、完整性作出獨立判斷”。因而，企業財務、審計師各自有各自的責任，獨立董事不能以他們沒有盡責來申辯。這就是獨立判斷的含義。

• 證明勤勉盡責

在證監局行政處罰中指出：“當事人提供的材料不足以證明其勤勉盡責”。

這句話很重要，你說你勤勉盡責，你需要自己舉證。在這個案件中，我覺著什么樣的證明材料算？發郵件，詢問公允價值計算的合理性，詢問應收賬款壞賬計提的合理性，發郵件詢問，本年度財務報告是否有會計估計變更，如果魏先生當時問了，也許就能有效說明自己已經勤勉盡責。

我去看了2021年匯金股份年報，當年利潤總額6801.92萬元，當年公允價值變動損益6170.20萬元，對于形成當年歸母凈利潤2590.86萬元起著決定性作用，而公允價值變動損益計算屬于對公允價值的會計估計，本身具有很多不確定性和模糊性，因而從這個角度作為審計委員會主任應當予以關注，例如發個郵件詢問下財務總監和審計師，當然，這種詢問是無法發現財務總監和審計師都說沒問題的底層操作。不過，從行政處罰決定書來看，我猜測，這樣的詢問動作魏先生也無法舉證。

同理，關于理想相關公司應收賬款壞賬計提的重分類導致會計估計變更的問題，這樣細節的操作恐怕在僅僅閱讀財報本身是無法發現，但是，2021年匯金股份審計報告指出：“截至2021年12月31日應收賬款賬面價值168,899.74萬元，占資產總額比例46.09%，應收賬款賬面余額及壞賬準備余額分別為178,878.04萬元、9,978.31萬元。”且應收賬款總額較上年增長37%，而營業收入僅同比增長17%，重要性和增速差異都也形成了需要重點關注的會計事項，理應發個郵件關注下，甚至開個會請財務總監和審計師詳細說明下。如果當時魏先生這么做了，恐怕就可以舉證自己勤勉盡責，也就達成了管理層水平的合理注意。

魏先生這個案例，2點啟示。

1. 獨立董事是一個高危行為。在當下強監管和企業運作普遍不規范的環境下，簽字即擔責，你簽字擔保了財報真實準確完整。可能對魏先生罰得有點重，讓獨立董事履職的邊界變得模糊，但是在目前環境下，就是這個現實。白菜的活計，白粉的風險。我盆友說，這就相當于賣出了一個幾萬塊的期權，收益就這么多，風險完全不可控。

2. 獨立董事如何保護自己？留下證明勤勉盡責的證據，所有重大問題，你需要向監管一樣發問題清單給上市公司和審計師詢問。換個角度，你真的這么做了，，確實也就勤勉盡責了，而不是做一個等待被處罰的擺設花瓶。

注1：《企業會計準則——基本準則（2014年修正）》第十二條 企業應當以實際發生的交易或者事項為依據進行會計確認、計量和報告，如實反映符合確認和計量要求的各項會計要素及其他相關信息，保證會計信息真實可靠、內容完整。

注2: 《企業會計準則第28號——會計政策、會計估計變更和差錯更正》第四條企業采用的會計政策，在每一會計期間和前后各期應當保持一致，不得隨意變更。但是，滿足下列條件之一的，可以變更會計政策：（一）法律、行政法規或者國家統一的會計制度等要求變更。（二）會計政策變更能夠提供更可靠、更相關的會計信息。

注3：《 <企業會計準則第28號——會計政策、會計估計變更和差錯更正> 應用指南》第一條:企業應當根據本準則的規定，結合本企業的實際情況，確定會計政策和會計估計，經股東大會或董事會、經理(廠長)會議或類似機構批準，按照法律、行政法規等的規定報送有關各方備案。企業的會計政策和會計估計一經確定，不得隨意變更。如需變更，應重新履行上述程序，并按本準則的規定處理。

本文是個人興趣不構成投資建議請讀者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