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的海湖莊園協議：川普的1985廣場協議

市場盛傳的海湖莊園協議構想主要來自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Stephen Miran的一篇報告。該報告提出多國聯合干預推動美元貶值、征收對等關稅、發行無息“世紀債券”置換美國國債、盟友分攤全球公共品成本等政策。

該協議構想凸顯川普“美國優先”、貿易保護主義和經濟民族主義的世界觀。如果川普強行推進該協議構想，那么將引發美國金融市場短期動蕩，利空美元、美債與美股，利好黃金、歐元與人民幣。

（1985年9月美國面對貿易逆差擴大和保護主義情緒升溫，協調日本、西德、法國和英國簽署廣場協議，主要內容包括各國聯合干預匯率推動美元貶值、美國減少財政赤字和降低利率、他國尤其是日德增加財政赤字和提高利率等。）

政策目標。政策最終目標是提升美國制造業競爭力，重建強大自主的供應鏈。Miran認為，如果沒有強大的戰略對手，那么可以將制造業大量外包，但如果存在強大的戰略對手，那么重要制造業如軍工行業就需要擁有強大自主的供應鏈，否則就沒有國家安全。自由貿易理論認為美國應該基于比較優勢依靠貿易伙伴和盟友提供供應鏈，但Miran認為并不存在自由貿易，許多盟友與戰略對手的貿易或投資流量超過與美國的貿易或投資流量，在極端情況下未必堅定追隨美國。正因如此，川普政策關注點從礦產到能源，從鋼鐵到造船，似乎想打造美國版自主可控的軍工產業鏈。

政策方向。Miran認為美元系統性高估、貿易壁壘不對等和全球公共品成本分擔不均是導致美國制造業競爭力下降的重要因素。在目前模式下，美國通過犧牲制造業競爭力、不對等開放國內市場和承擔全球公共品絕大部分成本，獲得金融強權收益（更低融資成本、更高國際購買力和更強長臂管轄能力）。但隨著美國制造業競爭力和軍備能力相對下降，這種模式的成本與風險越來越高，必須做出調整。調整方向是推動美元走弱、貿易壁壘更加對等和全球公共品成本分擔更加公平。調整方式包括美國單邊政策調整和主要國家多邊政策調整，前者更加靈活容易但對美國金融強權收益和金融市場穩定沖擊相對較大，而后者需要推動他國與美國相向而行難度相對較大，但對美國金融強權收益和金融市場穩定沖擊相對較小。Miran希望既重振美國制造業，又不嚴重損害美元國際地位，所以建議推動主要國家多邊政策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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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關稅不斷提高，每個對美貿易順差的國家都會發現，向美國出口變得越來越難，但歐洲國家受到的損失最大，因為它們最重要的產業恰恰是中國已建立最大優勢的產業。

經過幾十年政府支持的技術進步，中國在眾多領域都成為了強有力的競爭者：汽車、先進工業機械、電氣設備和電器等；更不用說人工智能等中國政策制定者極為重視的領域了。因此，中國企業完全有能力爭奪現存的貿易順差“蛋糕”最大的一塊。

另一方面，歐洲將發現自己越來越受到擠壓，因為美國不愿意吸收它生產的產品，而中國在歐洲以及任何仍然對出口開放的較小國家與歐洲展開競爭。

歐洲的汽車行業已經感受到了這種擠壓。歐洲汽車工業面臨著生存威脅；投資者對這些企業的看法非常悲觀，甚至認為它們可能會輸掉生存之戰。

歐洲之所以落后于美國，是因為其監管體系（尤其是在科技領域）混亂、重復監管，而且勞動力市場僵化，企業很難雇用和解雇員工。

歐洲大陸的安全危機或許最終會促使人們采取行動。德國已經邁出了關鍵一步，放棄了對財政政策的自我限制，以便在國防領域進行有意義的投資。問題在于，歐洲是否會借此機會更廣泛地進行經濟轉型，以及歐洲的領導人是否會意識到，他們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具體政策。（1）以關稅施壓貿易伙伴聯合干預匯率，推動美元大幅貶值，提升美國制造與出口競爭力。（2）以關稅和國債投資費（截留國債票息）施壓外國政府性債權人將持有的美國國債置換為100年不可交易的無息“世紀債券”，降低美國政府償債負擔，令債權人承擔更多國際貨幣公共品成本。（3）美國對盟友的安全承諾（軍事保護）與盟友購買“世紀債券”掛鉤，降低美國對全球安全投入，令盟友承擔更多全球安全成本。（4）指導美聯儲用QE應對可能的外國投資者拋售和國債收益率上升，用外匯干預應對可能的美元升值。（5）將自然資源（如黃金、石油、礦產儲備、聯邦土地）貨幣化創建主權財富基金，投資美國制造業與基礎設施。

政策難度。第（1）條政策難度中等，存在得不償失的風險。第（2）條政策難度極大，且與政策（1）存在沖突。第（3）條政策難度較大，可能引發外國投資者對美債拋售，無疑將削弱美元的國際地位。政策（1）將導致外國政府性機構持有的美債下降。第（4）條政策難度較大，需要削弱國會力量和美聯儲獨立性，在美國通脹仍未達標情況下難度較大。第（5）條政策難度較小，但需要國會通過相關法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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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短50天的時間里，一個美國自“二戰”勝利以來80年間精心構建的國際體系被川普嚴重動搖了根基，他在這方面的作為超過了他之前的任何一位現代美國總統。

他沒有正式宣布改變路線，也沒有解釋戰略上的考量，卻推動美國在烏克蘭戰爭中改變了立場，放棄了所有關于幫助一個新生的、有缺陷的民主國家保衛邊界、抵御大國入侵的言論。他毫不猶豫地命令美國投出與俄羅斯和朝鮮一致的票，反對美國幾乎所有的傳統盟友，挫敗一項將莫斯科認定為侵略者的聯合國決議。他威脅要控制巴拿馬運河、格陵蘭島、加沙，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還要控制加拿大，顯得予取予求，包括他周二聲稱與美國北方盟友的邊界是一條“憑空捏造的分隔線”。

他切斷了對烏克蘭的武器供應，甚至切斷了美國的商業衛星圖像，部分原因是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與他在橢圓形辦公室發生的爭執讓他憤怒，但主要是因為澤連斯基堅持要求西方保證，如果俄羅斯重整旗鼓再次入侵，他們將向烏克蘭提供援助。

川普說盟友是美國經濟的水蛭，并對他們征收關稅。他嚴重破壞了北約盟國之間的信任，以至于法國正在討論將其小型核保護傘擴大到歐洲，波蘭正在考慮建造自己的核武器。雙方都擔心，再也不能指望美國充當北約的終極捍衛者，而這是北約條約起草時美國為自己創造的核心角色。

沒有人知道川普會在多大程度上成功地瓦解自杜魯門以來的每一位美國總統所建立的制度——杜魯門的國務卿在一本名為《參與創始》(Present At the Creation)的書中回憶了一個體制建設的時代。如今生活在華盛頓，感覺就像身處毀滅的現場。

上個月在圣地亞哥邊境口岸附近等待進入墨西哥的貨運卡車。川普將盟友稱為美國經濟的水蛭，并對其征收關稅。

可能需要四年或更長時間，我們才能知道，這些變化是不是永久性的，抑或舊制度的捍衛者會像在頓巴斯戰壕中求生的士兵一樣躲藏起來。然而到那個時候，西方盟國可能已經脫離了以美國為中心的體系。

或者，正如以研究軟實力本質而聞名的政治學家小約瑟夫·奈最近在談到川普時說的那樣，“他太沉迷于被別人蹭車的問題，以至于忘記了駕駛這輛大巴從來都是符合美國的利益的。”

政策影響。第（1）條政策可以推動美元短期快速貶值，暫時改善美國出口競爭力。美元匯率中長期走勢取決于美國經濟相對非美經濟尤其是歐日經濟的強弱變化，除非美國經濟長期相對衰落，否則美元很難持續貶值。美元短期貶值可能刺激出口而抑制進口，但無法重振美國制造業，因為美國制造業大量外包的原因以結構性因素為主，例如產業工人與配套產業缺乏、職業教育需求低、環境成本與供應鏈重構成本高等。第（2）條和第（3）條政策對美債收益率的降低作用可能非常有限。目前美國國債存量中外國政府機構和私人機構持有占比分別約為14%和16%，接受美國軍事保護的盟友國家政府性機構持有占比不到10%，該政策可能在短期內刺激外國債權人拋售美債，中期內則削弱美元國際地位和美國盟友體系，令政策初衷難以實現。第（4）條政策短期內可能降低美債收益率和美元匯率，但中期內將削弱美聯儲獨立性，可能令通脹預期更加不穩定，最終難以實現降低國債收益率的目的。第（5）條政策可以加大對制造業和基礎設施的支持，但實際影響難以估計。美國聯邦政府擁有約28%國土面積，包含大量未開發的石油、天然氣、礦產、森林和建設用地，粗略估計市值可能超過數萬億美元，但由于技術性限制、政策性限制與政治阻力等因素，實際開發前景存在較大不確定性。

廣場協議的啟示。海湖莊園協議構想面對更具對抗性的地緣政治關系和更加復雜的經貿關系，既針對美元匯率和美國貿易赤字，又涉及美國制造業競爭力、供應鏈安全、美元國際地位、盟友軍事保護、全球公共品成本分攤等復雜問題，政策目標更加多元且相互沖突，推動美元貶值、剝奪美債收益與維持美元地位相矛盾，國債置換面臨市場接受度與法律可行性挑戰，關稅政策面臨盟友、貿易伙伴與國內零售商反對，通脹壓力將限制政策空間，該協議構想落地和實現目標的難度都明顯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