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有一種春游的感覺

上周詩經日課中講《靜女》之后，群里有些師友討論，分享幾條。配圖是日課直播中邊講邊寫的手稿。

欣聞：樂正子尚且只能臻于“二之中，四之下”，靜女不用修就能達到孟子所謂“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這樣高的人生境界？

無竟寓：這個靜女不見得是某個具體的人，應該是寄托了詩人和詩經編撰者的理想在里面。如果采用毛詩或三家詩的經學解釋，作為一個具體的人，靜女當然達不到那么高的境界。但以《論語》和《孔子詩論》式的取義讀詩方式，則不妨以理想寄托來解詩。其文則《詩》，其義則取之《易》《孟》而已矣。

《論語》《左傳》《孟子》《學》《庸》引《詩》，都是開放的、言志的、取義的，是以《詩》為詩的方式，并非漢代經學以來的以《詩》為史的“解詩”方式。詩無解，詩有道。道不解，道生發。

Sikouxiner：《靜女》篇，一個活潑潑的形象躍然于心中。“貽我彤管”所引之思，在德性之充與所愛之本質，在“美人之貽”，在乎“不見”。

“美”之為何？不在造作乎表面外顯之象，而失其自己之人。這與我們今日一些刻意強調獨立精神，卻又內失其自覺的現象頗為不同。

“美”之能感者，也不在求取于表象之人。“雄雉于飛，下上其音。”“燕燕于飛，下上其音。”“下上其音”之間，無論是戀人，朋友，都是內在于德性之友聲的相感。

無論在怎樣的關系之中，總是有“所行周行”的愛之工夫的道路展開，總是有“自牧歸荑，洵美且異”的自性之美的返回與展開，總是有“匪汝之為美，美人之貽”的理解與敬愛。在這之中，是相互之間的生命打開，是“終究走向生命的整全”。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我們相互等待。在“采采”之間“下上其音”，相與前行。

讀《詩》，有一種春游的感覺。草木生發，起興于心。

立成：《莊子·天運》中的“北門成”如果著急于某種現成，那么北門亦成北冥。而門開何處，亦只在冥中所開。成之能成，在“誠之”，亦在“誠者，成也”。北冥而南冥，便是化成天下的工夫。南冥而北冥，是退藏而集虛。而這些都只是在第三者，似乎在廬山之外的觀看。而游于廬山的樂美，一在我對靜女的心向往之，一在靜女對于我的等待。

靜女其姝，為什么我能見其姝？既然“愛而不見”，我為何能知其姝？因為她“俟我于城隅”，因為她對于我的等待。從她等著我，那么她就是我，她給我她的心，我以給出我的心。“愛而不見”，雖然“愛”，“僾也，隱如也”，但這樣隱如的方式，不就是靜女（道化、天命）對我的愛，她愛我的方式嗎？

等待，既打開了切近，打開了心與心的相互贈予與相互完成，亦打開了渺遠，打開了生死與終始。

靜女其孌，孌有美好，戀，愛慕，順，諸多相關意思。如果從愛慕的話，那么誰愛慕誰？為什么唯有在愛慕的前后腳的差錯中，交錯中，才能讓給予得以發生？而所有給予的，天命之謂性，才得以讓萬物生光輝，“彤管有煒”？

為什么這樣的相互的愛的發生與愛之之化成，一定是交錯的呢？我愛你，你愛我，不就達成了愛的相互了嗎？不，因為你“愛而不見”，你“俟我于城隅”。

方此之時，“城隅”，“有煒”起來，醒目。當然，城隅是能藏之所。但城隅也是開關之所。當你的贈予，只是在城隅那么一塊二人世界的時候，不論人與人與人生活的城池，以及從城門而出入的自然天地，亦將向我們關閉。所以所謂二人世界的“城隅”，引我心之所之，志之。而“俟我于城隅”之等待，等待著，在我與你的愛的發生中，讓天地能夠敞亮，能夠往來井井，日月星辰的大門，訇然中開。

“自牧歸荑”，真的是這個靜女所饋贈的嗎？當然，是每一個具體的與我相遇之人，之物，之你。你真的去過牧，去過莽蒼，去過百里，去過千里嗎？還是說去的是我呢？而所有我之所遇，所得，所遺，不都是你的贈予嗎？

為什么所有的贈予，都是你（天命，又是具體之你）的贈予？因為“方今之時，臣不以目視，而以神遇”，因為萬物之光輝“洵美且異”。美是因為無不因你，因我與你之愛慕，無不因為你對我的等待與饋贈，而美。而所有平凡之物，平凡如“荑”，何以能異？不是因為“荑”有多異而異，因為是你對于我之饋贈，亦不只因為你對我之饋贈，還因為你之對我之饋贈如是之“荑”，如是不異之“荑”。你“投我木瓜”，何以我要“報之以瓊琚”？不就是因為你的饋贈，讓平常之物“洵美且異”嗎？而“匪報也，永以為好也”，不就是因為在這樣的饋贈與回報，以及“匪報也”中，平常之物，任舊平常，如是平常，平常如是嗎？故異。

愚者如我，你竟愛我如斯，靜女。

靜女說

我愛你的愚蠢

小差錯

調皮

笨手笨腳

想說又說不撐抖的

半句話

我愛你的做不好

勝過

愛你的做好

愛你的傻勝過

聰明

愛你見不到的時候

勝過愛見到你的

時候

但沒有每一個秒鐘

分鐘 鐘頭

我不想

見你

金吾生：賦詩一首，題曰“ 習慣與一貫”，以應《靜女》之貽，以和立成兄之詩：

乙巳年的春分就要到了

那株白玉蘭，窗前轉角

已是半開枝頭。

即將盛放了！

是啊，每年都是盛放

但每年又總是

重新驚艷

一次又一次

一年又一年

啊！開啦！開啦！白玉蘭開啦！

哦~！

漂亮啊！

太美了！

是啊是啊，

嘩的一下

斗大的花團

簇簇

新新

嘩的一下

繽紛落英。

是素嗎？可以叫錦簇嗎？

或者只能是白而且玉又不能少了蘭呢？

真的哦

白玉蘭

每一個字都可以拆開

但一個都不能少呢

城里的日子

習慣了

就像流水一樣

一角城隅

一株白玉蘭

靜女如姝，姝如女靜

即將盛放

一貫，無心

自牧歸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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