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老鼠人”：夜晚是我最好的情人

文|柒柒 供圖|受訪者

最近網絡上流行起一個梗：“老鼠人”。

鼠鼠們的日常基本類似：晝夜顛倒，習慣性熬夜，白天精神萎靡能量低，凌晨三四點活躍在網絡世界，眼睛一閉一睜，一天過去了，低欲望低消費地生存著。

年輕人們，清醒地沉淪著，鼠鼠文化，是他們卷不動又躺不平的黑色幽默。

在長沙這座越夜越美麗的城市，即刻出動，捕捉到“老鼠人”如下：

#自己就是獨立的個體

90后長沙妹陀嘉嘉的一天從中午開始，有時候更晚一點是下午三點，這取決于她昨天是凌晨三四點睡，還是早上六點睡。

△早上，熬夜對穿后，嘉嘉拍下，晨曦和路燈一同出現。醒來后，她繼續窩在床上，韻下神，讓身體緩慢“開機”，然后打開手機點外賣，上短視頻網站看朋友們@她的信息，集中“批閱奏折”——統統點上，已閱，小星星。

下午，開始做游戲的日常任務，看網絡小說，上B站瀏覽視頻，直到七八點吃晚飯。“太陽沒落山，就是畫不出。”只有當光線暗下來，處于安靜私密的空間里時，她才有

干活的狀態。

嘉嘉大學念的是漫畫專業，也曾朝九晚五地上過班，“大概上了三四個月就跑了。”因為熬夜，不適應早上起來上班，最終她選擇在家做自由職業者，靠繪畫接商單謀生。

臨近Deadline那天，夜晚畫畫會進入心流狀態，一抬眼，往往已是凌晨四五點。

△第三餐通常在凌晨一點，炸雞是常點的宵夜

嘉嘉的家在33樓，78平的二室一廳，一個人住。

她不喜歡很寬敞的地方，那會讓她覺得沒有安全感。她將臥室精心布置，放滿自己喜歡的東西，除了吃飯在臥室外，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在房間里搞定，臥室像一個鼠鼠的洞穴。

“熬夜的氛圍很舒服。早起的那一撥人和我們晚睡的這一撥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空間，我們共享了這個城市的24小時。”

嘉嘉的幸福時刻是在深夜，城市變得安靜下來，房間里燈光微暗，大大的電腦屏幕上放著喜歡的動漫番，她縮在被子里，把自己裹起來玩手機，“我特別喜歡這種包裹感。”

“對于我這種真正的老鼠人來說，我自己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宅在家晝夜顛倒，她既不感到無聊，也不會感到孤單，嘉嘉是不婚主義，或者說獨身主義者。

她在小學一年級時就被父母送去寄宿，可能在幼兒階段沒有跟父母建立一個比較親密的關系，所以她比較獨立。曾經一度和男友發展到即將結婚的階段，最終還是無法決定走入婚姻，選擇了分開，“我總悲觀地覺得，人與人之間永遠都是一段一段的，赤條條地來，最后也會赤條條地走。”

畫畫是一個輸出型愛好，再加上嘉嘉平常會畫同人作品，寫同人小說，相同愛好圈子里的人會給予她反饋和力量。現實生活中，她有一幫發小，七八個人年紀相仿都沒結婚，經常約著一起玩一起旅游，“我其實不贊同，人真的做一個完完全全孤立的個體，人還是一個群居動物。”

“每個人的生活方式都不一樣，我覺得我只是睡覺的時間，作息方式跟別人不一樣，但并不代表我是另類或很怪異。對我來說，老鼠人才是正常的狀態。我現在很享受，也很習慣。”

在找到這種自洽之前，六年前，嘉嘉曾經很焦慮、抑郁，無數次嘗試調整到早起，都以失敗告終，對她來說，那是種不停往下墜的沉淪狀態，渾渾噩噩，不知道從何改變，“我感覺那幾年我沒有任何記憶。因為每天都是干重復的事情，沒有記憶點。”

#我現在是積極的老鼠人

“總覺得自己馬上要猝死了，才會放下手機睡覺，每天白天醒來的時候，最后悔。”33歲的長沙伢子黃為從去年6月份離職到今年3月，也過了一段渾渾噩噩的老鼠人時光。

每天中午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玩手機打游戲，冬天穿著省服，在家里這里躺一會，那里躺一會，打游戲一直打到凌晨或者直接玩到天亮，不出門，不跟人社交，不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任何東西，每天循環，朋友都以為他消失了。

娘老子念他，“你箇樣要不得，去找個正經班上啰。”

黃為有些不耐煩又無奈，“好啰，我出去上班，別個不要我。”

之前找工作時，面試老板一句話把他問懵了，“比你年輕，比你便宜的，多的是，我為什么要選你？”

“老鼠人”在網絡上最初有著這樣的自嘲：“看過了外面的花花世界，還是要回到下水道里去。”那些在生活泥沼里掙扎，失去了心氣兒的當代頹廢年輕人，正在主動往主流價值體系的邊緣走去，不想再被時間和效率PUA。

當存款快花完時，打游戲也打到實在無聊了，黃為開始嘗試做直播，并拉上了發小立伢子一起。

做直播同樣也是老鼠人的作息，每晚八九點開始直播，調動起所有情緒在鏡頭前聊四個小時，播完已經是凌晨1點，黃為和立伢子總會放空地坐上一二十分鐘，一句話都不想講。

一周停播一天，黃為每次都暗下決心，今晚早點睡，但最終還是刷抖音看劇打手游，直到凌晨三四點，“總覺得睡了，對不起這個時間，晚上用來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拿來睡覺。”

晚上總是容易EMO，黃為在“很爽”和“自覺墮落”間反復橫跳，有段時間他反思為什么會把日子過成這樣，最后終于想通了，“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我就喜歡想熬夜就熬夜，今天想干嘛就干嘛，不想干嘛就不干嘛。”

上班每天早起干八個小時，還要聽領導空話，也就兩三百塊錢；直播熬夜是很累，但不用給別人當牛馬，黃為覺得蠻好。

而且吃住都在家里，作為本地人，他覺得沒有太大壓力，有錢就花，沒有錢就不花，每個月賺個幾千塊錢就夠用了。

買了二居室的本地人嘉嘉，也覺得長沙可控的房價，讓老鼠人有能力買下一間房，蟄伏獨居，給了老鼠人安全感。

黃為做了直播之后，每天會出門，會認識很多人，聽到很多故事，雖然都是熬夜，但他覺得自己從當初渾渾噩噩的老鼠人，變成了更積極的老鼠人。

至于30+的未來有些什么規劃，結婚生子什么的，他暫時沒去想，“單身習慣了，感覺一個人也蠻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凌晨2點，結束完直播的黃為，獨自開車回家，他喜歡把車里的音樂聲開得很大，“怎樣才是愛一個人，誰能解開這個疑問......”

聽到這句歌詞，他突然被戳了一下，有些恍惚，不知記起了哪張前女友的臉。

#沒有人想理我，我也不想理任何人

凌晨1點，嘉嘉在Deadline那晚，沉浸式畫畫，進入心流時間；黃為和立伢子在直播間熱火朝天地為網友分析情感問題；90后小彭妹子在自家窗邊，津津有味地吃著樓下的瓜，幾個女生喝醉了，在大罵渣男，罵著罵著就哭了......

“寫我的故事，給我取個代號啰，我要叫守夜人！”小彭妹子說，她喜歡的一個網文里，人類可以通過喝魔藥，成為擁有非凡能力的人，不同能力有不同途徑，其中有一條途徑叫不眠者途徑，擁有了這種超能力，可以每天熬夜，只需要睡幾個小時。

她笑著大聲補充：“雖然很中二，但這個守夜人是序列4，已經是半神了，很牛的。”

守夜人小彭妹子高中畢業后，就喜歡和朋友晚上出去玩，到處打流：在網吧打游戲跨年；晚上十二點突然興起去鳳凰玩；在漁人碼頭喝酒，在女廁所門口，看插隊的妹子打架動手，去派出所做筆錄.......

熬夜作息一直持續到現在，她不怎么出去玩了，在家里自己玩自己的——打游戲看網文玩手機。睡得早，是凌晨兩三點，睡得晚的話，要到天亮才睡，下午才醒，“手機太好玩了，我好像皇帝一樣，每天手機上有好多公務要等我處理。”

守夜人小彭妹子也上過朝九晚五的班，但一到晚上要準點睡覺時，像炒飯攤煎餅一樣，翻來覆去睡不著，長期熬夜，睡眠時間不夠，身體受不了，后來便沒上了。

一時半會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爺娘會給她錢，老公工資也主動上交給她，“最近在過這種很沒用的生活，但誰不想躺平呢？爽還是蠻爽的。”

與黃為和嘉嘉不同，守夜人小彭妹子沒有謀生的壓力，熬夜完全忠于自我，成為了一件單純的，很開心的事情。

作為i人，守夜人小彭妹子覺得白天很吵，她太需要夜晚很安靜的時刻，能有自己獨處的空間和時間，“晚上，沒有人想理我，我也不想理任何人，我很快樂。”

△《光遇》的游戲截圖

除了打游戲看網文，守夜人小彭妹子沒有太多其他愛好，不喜歡主動社交，在網上也不擴列交友。現實生活中，身邊的朋友基本是以前的初高中同學，“年紀越大越不出去玩，越沒有新的朋友。”

△守夜人小彭妹子喜歡的網文作者

從下午到早上，守夜人小彭妹子打游戲可以打很久，從休閑小游戲到LOL，如果朋友在的話，就一起開黑，朋友不在，單機也可以一直玩；在游戲光遇里，除了做任務，還可以跟陌生人聊天......

“打游戲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她的聲音一直尾調輕快，真是一只快樂的鼠鼠，目前她唯一焦慮的是偶爾會想，如果一直不工作的話，以后養老保險怎么辦？

#只有夜晚才屬于自己

餐飲人周上凌晨一點多下班回到家，正好可以趕上兩個月大的女兒兩點喝奶的時間段，抱抱她。

女兒出生前，他和老婆的相處時間基本是錯開的，他回家時，老婆已經睡著，早上他還沒起來時，老婆已經在七點半出門上班，他會在八九點起床，十點前趕到公司，每日往復循環，每周休息一天，可以好好睡到自然醒。

睡在老婆旁邊，周上輕輕背過身，當帶上耳機，一天中屬于自己的時間才真正開始。他刷新聞看劇打游戲或者看漫畫，網絡小說，直到凌晨三點，實在熬不動了，才睡下，“睡覺之前總要有一點自己的時間，不然沒辦法從繁重的工作和生活當中抽離出來，那會身心俱疲！”

如果前一天工作已經特別疲憊，晚上繼續熬夜，第二天上班，周上會感覺身體有點虛，他隨時隨地，抓住機會，短暫地瞇個一二十分鐘。

同事見過他各種碎片化補覺的樣子，開玩笑說，“哈哈哈，上哥，你真的是各種形態姿勢都可以睡著。”

讀大學時，周上就開始和室友熬夜打游戲，Dota，夢幻西游，魔獸世界......畢業后，熬夜是出入解放西的夜店，釋放荷爾蒙，再之后的熬夜，就都跟創業和工作有關了。

現在周上變宅了，很少出去聚會社交，一周一天的休息日，基本都是待在家，陪伴家人或者專心地鼓搗自己的手辦，化身“老鼠人”，彌補在工作中耗損的精力。

他從展示柜里拿出兩個手辦，眼睛亮起來，他比對著給我看：“你看這個刻線和去光都是我手工做的，是不是很不一樣？”

網絡上，關于老鼠人的特征總結還有很多，比如：

害怕社交活動，線下聚會能躲就躲，線上聊天反而更加自在；

蝸居生活，活動半徑不超過住處周圍1公里；

外賣依賴癥，廚房閑置，依靠外賣解決三餐；

深諳洞穴經濟學，雖然房子小但熱衷于洞穴裝修，出租屋改造；

和老鼠一樣愛上“下水道”，出行只坐地鐵，通過地下管道穿梭于城市之間；消費只用1688和拼多多，拒絕跳進消費粘鼠板；

不充卡不生娃不買房不愛接打電話，用精神冬眠對抗資本的絞殺；

情感空窗期母胎單身或長期無穩定關系自稱孤注生；

職場透明人，晉升無望，也不敢輕易辭職；

“老鼠人”，是自嘲，是宣泄。有些鼠鼠是被迫接受，也有鼠鼠是自主選擇。夜晚，是獨屬于他們，隱秘而盛大的時刻。“鼠窩”，是為自己尋得的一方自在又叛逆的精神角落。

如果，你也是老鼠人，歡迎在評論區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