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年的報恩圣地：南京大報恩寺｜訪古

作者 文博時空

作者 翟德芳看完朱然家族墓地，我就算完成了馬鞍山地區(qū)的考察，之后從長江南岸沿江而下，直到南京。我計劃在南京訪問南京博物院、六朝考古博物館和大報恩寺遺址。到南京之前，我就知道南京博物院需要很早就預約，但因為行程難以確定，所以到合肥時才開始預約，但始終不成功。到達南京后，我直奔南京博物院，希望能有奇跡，使我僥幸可以入館，但事實是絕無可能，我只好轉(zhuǎn)而先去看六朝考古博物館，之后再去看大報恩寺，把南京博物院放到最后，再想辦法。

六朝考古博物館展廳設計凸顯園林風貌，移步換景，疊出新意。展廳內(nèi)幾乎沒有實墻，而是用竹子、荷葉等植物置景進行隔斷，再運用光影效果，使得館內(nèi)視覺極為通透，小橋流水，竹石相伴，頗具六朝飄逸之風。但我的訪古需要一個考古遺址的支點，所以盡管這家博物館的陳列品很豐富，我無法找到一個主題，也不能去概述一個朝代的考古發(fā)現(xiàn)，只好割愛，而去大報恩寺考察。大報恩寺的遺跡遺物倒是足夠豐富，可以使我完成這一篇訪古文章。

大報恩寺的歷史：從東吳到明清

大報恩寺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東吳赤烏十年（248）建造的建初寺。當時祖籍康居（今巴爾喀什湖和咸海之間）、世居天竺（今印度）的僧人康僧會從交趾來到建康傳授佛教，獲孫權(quán)接見。他向?qū)O權(quán)獻上一顆五色舍利子，孫權(quán)因此為其修建寺廟和佛塔，并命名寺廟為“建初寺”。這是繼洛陽白馬寺之后中國的第二座寺廟，也是江南地區(qū)第一座寺院，所建佛塔名為阿育王塔，供奉著印度來的感應舍利。

大報恩寺出土南朝佛首

東吳滅亡后，建初寺和阿育王塔被焚燒損壞。晉太康（280～289）年間，在舊址附近重新修建寺廟，改名為長干寺。東晉寧康三年（375），僧人慧達在長干寺的西邊建造一塔，用來供奉舍利，寺廟變?yōu)殡p塔院形式。南朝梁武帝大同三年（537），重建佛塔時發(fā)現(xiàn)石匣，其內(nèi)的銀壺中藏有7粒舍利、佛螺髻發(fā)和佛爪。同年9月，梁武帝再度修繕雙塔，將舍利同其他佛物放入金玉所制七寶塔中，藏入雙塔地宮內(nèi)的石匣中，同時放入王侯貴族禮佛的珍貴財寶。

大報恩寺出土的琉璃建筑構(gòu)件

隋唐時期長干寺持續(xù)繁榮，成為江南地區(qū)重要的佛教中心。北宋太宗端拱元年（988），印度僧人僧可政得到玄奘大師的頂骨舍利，供藏在長干寺塔樓中。宋真宗時下詔重新修建長干寺，建高達二百尺、八面九層的佛塔，以供奉舍利，名為“真身塔”。真宗天禧元年（1017），長干寺改名為“天禧寺”，寺塔得宋真宗賜名“圣感舍利塔”。元至元二十五年（1288）左右，欽命寺名改為“元興慈恩旌忠教寺”，寺塔則改名為“慈恩塔”。

長干塔地宮出土的北宋銀鎏金蓮花寶子香爐

明朝永樂六年（1408），寺廟被縱火燒毀，只有佛塔得以保留。同年，明成祖朱棣為報答父母“罔極之恩”，下詔按照“宮闕規(guī)制”，命鄭和等人為監(jiān)工官，在天禧寺原址重建并賜額“大報恩寺”，另在慈恩塔舊址重新建立九層琉璃寶塔。此次興建耗時20年，歷經(jīng)三代皇帝，至宣德三年（1428）八月初一才告完工。

重建后的大報恩寺規(guī)模宏大，氣勢恢宏，寺內(nèi)九層八面的琉璃寶塔高約78米，通體用琉璃構(gòu)件建造，塔內(nèi)、外置長明燈146盞，堪稱中國古代建筑藝術的瑰寶。嘉靖四十五年（1566），大報恩寺因遭雷擊而起火，損失慘重，雖經(jīng)修復，但盛況不再。康熙三十八年（1699），琉璃塔出現(xiàn)損毀，康熙下令修復，并在完工后親臨，寫有五言律詩《修報恩寺塔初畢登之》。不過最終，這座寺廟在太平天國時毀于戰(zhàn)火，僅存遺址。

明代初年至清代前期，大報恩寺琉璃寶塔作為南京最具特色的標志性建筑物，被稱為“天下第一塔”， 也是當時中外人士游歷金陵的必到之處。明代文人張岱評琉璃塔云：“中國之大古董，永樂之大窯器，則報恩塔是也。報恩塔成于永樂初年，非成祖開國之精神，開國之物力，開國之功令，其膽智才略足以吞吐此塔者，不能成焉。塔上下金剛佛像千百億金身。一金身，琉璃磚十數(shù)塊湊砌成之，其衣折不爽分，其面目不爽毫，其須眉不爽忽，斗筍合縫，信屬鬼工。”

《金陵梵剎志》中的大報恩寺

大報恩寺琉璃寶塔

大報恩寺的重大考古發(fā)現(xiàn)

2004年后，南京市政府開始籌劃琉璃塔復建事宜。出乎意外的是，本來只是古塔復建，卻在考古勘察之后發(fā)現(xiàn)了一座千年地宮，于是變成了一個遺址保護工程。南京市博物館對大報恩寺遺址進行考古發(fā)掘始于2007年，逐步向人們揭開這座千年古剎的神秘面紗。

發(fā)掘出的大報恩寺遺址

發(fā)掘揭露后的大報恩寺遺址坐東向西，寺廟主體部分（山門、佛殿、琉璃塔等）居北半部，附屬部分 （僧房、禪堂、藏經(jīng)殿等）居南半部，南北兩部分由圍墻相隔。北半部主體建筑按中軸線布局，依次為山門（金剛殿 ）、香水河橋、天王殿、大雄寶殿、琉璃塔、觀音殿、法堂。香水河橋的南北兩側(cè)各置御碑亭一座，分別護衛(wèi)“御制大報恩寺左碑”和“御制大報恩寺右碑”。觀音殿的兩側(cè)有祖師殿和伽藍殿，觀音殿后南北有畫廓118間。在祖師殿前有鐘樓一座，現(xiàn)僅存部分基址。

大報恩寺香水河橋遺址

香水河遺址保存了完整的河道石砌駁岸，河道上口寬3米，底寬2米，深2.3米，逐層收分。主河道南北長約170米，兩岸與底部皆用長方形青條石鋪砌。天王殿遺址坐東朝西，五間三進，南北長28.2米、東西寬17.6米。左側(cè)遺留有中國南方地區(qū)最大的明代石柱礎，下方是夯土臺基，土層是一層夯土加上一層砂石，可以有效地防止水土流失，起到穩(wěn)固的作用。

寺廟主體的大雄寶殿遺址南北長53.03米，東西深36.3米，北半部分主要為遺址，南半部分復建。考古發(fā)掘出三排五行共15個柱坑，外柱柱礎邊長1.5米、高0.75米；內(nèi)柱柱礎邊長2米、高1.75米，建筑規(guī)模僅次于故宮的太和殿。地宮遺址為大報恩寺琉璃塔塔基遺址，為典型的南方豎穴式地宮，距地表6.74米，是中國現(xiàn)存最深、最大的豎穴式地宮。地宮內(nèi)考古發(fā)掘出石函、鐵函、七寶鎏金阿育王塔等文物。

大報恩寺出土的貼金佛像磚

大報恩寺的重要出土文物

琉璃塔是大報恩寺的標志性建筑，考古發(fā)掘出土了大量琉璃構(gòu)件，包括塔身、塔檐、斗拱等，其精美的造型和絢麗的色彩，令人嘆為觀止。在琉璃塔遺址下方發(fā)現(xiàn)的地宮中出土了七寶阿育王塔、金棺、銀槨、舍利子等佛教圣物以及大量珍貴文物，為研究明代佛教文化和皇家禮儀制度提供了重要資料。

長干寺塔地宮出土的銀香盒

七寶阿育王塔鑄于北宋大中祥符四年（1011），高120厘米，底座邊長40厘米，檀香木胎，外包銀皮，表面鎏金。通體鑲嵌水晶、瑪瑙、玻璃和青金石等多色寶珠數(shù)百顆，是中國國內(nèi)發(fā)現(xiàn)的體型最大、制作最精美、工藝最復雜的阿育王塔。塔為單層方形，由塔蓋、塔身和塔座組成。塔蓋方形，塔剎立于蓋中心，剎頂為火焰形寶珠，剎上有五重相輪，并有兩只鎏金銀環(huán)；塔蓋四角各立山花蕉葉。塔身方形，中空，與塔座連為一體。通體雕飾佛本生與佛傳故事，間有佛像、金翅鳥、蓮花紋、忍冬紋等精美紋飾，塔身上下鏨刻有銘文二十條。

宋長干寺地宮出土七寶阿育王塔

佛頂骨舍利是釋迦摩尼佛真身的頭頂骨舍利， 2010年被發(fā)現(xiàn)，后轉(zhuǎn)藏于棲霞寺，現(xiàn)藏于牛首山佛頂宮。

宋長干寺地宮出土的金棺

宋長干寺地宮出土的鎏金銀槨

宋長干寺地宮出土的大銀函

宋長干寺地宮出土的鎏金小銀函

地宮中出土的金棺以純金制成，由棺蓋和棺體兩部分組成，兩端以金絲捆扎。金棺表面鏨刻纏枝蓮紋、鸞鳥和神像。銀槨局部鎏金,由長方形槨體和須彌底座構(gòu)成，表面以捶揲、鏨刻等方法表現(xiàn)紋飾。

大銀函由函蓋和函體兩部分組成，以子母口相合，表面以卷草為底紋，函蓋頂面捶揲出雙龍戲珠，四個斜面分別捶揲雙鳳，函體四外壁面各雕一坐佛。小銀函亦由函蓋和函體組成，以子母口相合，函蓋頂面飾牡丹紋，函蓋四立面飾雙頭金剛杵，函體外壁亦飾金剛杵。這套金棺銀槨做工均極為精細。

宋長干寺地宮出土的水晶球

遺址中出土的大量佛教造像，包括石雕、木雕、銅鑄等，年代從南朝到明清，風格各異，展現(xiàn)了不同時期佛教藝術的發(fā)展演變，尤其是因為南朝時期很少石窟雕鑿，所以出土的佛像對于認識南朝時期的佛教藝術很有價值；出土的大量陶瓷器，包括青瓷、白瓷、青花瓷等，不乏精品，反映了當時制瓷工藝的高超水平；出土的金銀器，包括金釵、銀碗等，制作精美，體現(xiàn)了當時金銀器制作工藝的精湛技藝；出土的碑刻記載了大報恩寺的歷史沿革、修建過程、歷代高僧事跡等，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宋長干寺地宮出土的鎏金銀瓶

還值得介紹的是現(xiàn)藏于南京博物院的大報恩寺琉璃塔琉璃拱門。此拱門是由燒造琉璃塔的琉璃窯專為日后維修所預留的備件，1958年出土于南京中華門外琉璃窯舊址，由專家們復原組裝完成。琉璃塔拱門上的動物組合，被稱為“六拏具”，這一法相裝飾源自藏傳佛教。它們常被置于佛教背光和佛寺券門之上，以大鵬金翅鳥為中心，兩側(cè)依次為龍女、摩羯魚、飛羊、獅子、白象，這一組合又被稱為“六靈捧座”或“六靈捧會”，每一種形象都蘊含著深刻的寓意。由這個拱門，可以想象當年琉璃塔的壯美。

大報恩寺琉璃拱門

南京大報恩寺遺址的發(fā)掘，尤其是2010年“佛頂真骨”“感應舍利”“諸圣舍利”重現(xiàn)，震驚華人世界和佛教界，大報恩寺遺址也被國家文物局專家組稱為“規(guī)格最高、規(guī)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中國古代寺廟遺址”，并被評為“2010年中國十大考古發(fā)現(xiàn)”之一。

而今在大報恩寺遺址上已建設起遺址公園，不僅保護和展示遺址，還以各種形式讓公眾近距離感受千年古剎的歷史文化魅力。遺址公園內(nèi)新建的報恩塔，并不是復建成原本的樣式，而是采用了先進的鋼結(jié)構(gòu)和超白玻璃等輕質(zhì)材料，登至塔頂，可飽覽南京風光。如今的大報恩寺已不單純是一座“寺”，而更像是一個以遺跡、佛教、“報恩”為中心的文化、旅游景點，不過對考古有興趣的人仍可在這里的博物館中看到遺跡遺物的博大和精美，體會到考古工作者的工作成果。

圖片 | 翟德芳

排版 | 黃思琦

設計 | 尹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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