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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進入“心流”狀態,你的技能水平和正在進行的任務挑戰需要達到完美的平衡。這是匈牙利科學家米哈伊·契克森米哈伊(Mihaly Csikszentmihalyi)首次提出的“心流八大原則”之一。他在1990年提出了“心流”這個術語,源自他數十年來對外科醫生、畫家、舞者、作家、科學家、武術家、音樂家等創意工作者的研究——這些人都曾體驗過一種奇特而完全沉浸的心理狀態:既感覺極好,同時又高效又有創造力。
現代神經科學把人類的心理狀態分為兩種:一種是努力追求目標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中,多巴胺驅動我們專注于外在目標,如勝利、完美或成就;另一種則是平和專注的當下狀態,我們完全活在此刻、只是“在此”,這時大腦中的神經化學物質發生變化,內源性阿片類物質和內源性大麻素充盈大腦,帶來深層次的滿足、成就感與當下的喜悅。
動機心理學也將這兩種狀態區分為外在動機和內在動機。前者需要努力和自律來推動我們前進,而后者則像魔法一樣自然推動我們向前——這就是“心流”。研究甚至表明,更容易進入心流狀態的人,患心理健康問題和心血管疾病的風險可能更低。
我們越是閱讀關于“心流”的內容,或聽別人描述那種體驗,就越渴望經常進入這種狀態。而科學也支持這種渴望!然而,對大多數人來說,“心流”可能只是童年時那種忘我玩耍的模糊記憶,或者偶然出現的靈感時刻,但卻很難憑意愿隨時進入。
“天才創作者全情投入”的浪漫神話并沒有真正幫到我們。人類天生喜歡英雄式的故事,因此我們往往事后才覺得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為什么做”。歷史上的思想領袖和變革者似乎天生就擁有這種創造力與心流能力。古騰堡的印刷術引發了全民識字的飛躍,電力、疫苗和抗生素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社會變革與健康提升。盧米埃爾兄弟(Lumière brothers)在1895年通過世界上第一部電影打動了觀眾。無數知名或無名藝術家的童話、繪畫、音樂和舞蹈至今仍在打動世界各地的大腦。一位創作者的心流體驗如何成就卓越、帶來社會影響甚至獲得諾貝爾獎的故事,總是讓人驚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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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米埃爾兄弟于1895年拍攝的《Workers Leaving the Lumière Factory》被認為是歷史上第一部電影。
我們這些普通人似乎只能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他人的才華大放異彩。我們越是閱讀有關天才的故事,就越覺得自己被擋在高度創造力和“心流”狀態的大門之外。誰能媲美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發現相對論的成就?但別忘了,愛因斯坦大學入學考試中語文和歷史都掛科,而且還曾經失業、身無分文。天才的神話讓我們以為這些人某天早晨醒來就突然開始發光發熱。結果,太多人被說服:要么你是有創意的、天生能進入心流狀態,要么你不是,那你就永遠進不去。
然而,我們很少聽到關于那些偉大發明家、藝術家、科學家和醫生的另一面——他們用頭腦和雙手為人類創造奇跡,但在成功之前,也都經歷過失敗。
除了失敗,還有第二個同樣神秘卻鮮少被提及的關鍵因素,讓這些人能夠早上醒來后直覺思維“爆發”。一旦你理解了是什么磨礪了我們的卓越潛力,以及如何獲得這種潛力,你就會發現,其實每個人都可以擁有心流與創造力。
不過要小心——通往心流的道路上,充滿了糟糕的建議。
“你只需感受它。”我們的素描老師卡洛總是不厭其煩地說。
看他用炭筆在冷壓紙上游走,輪廓線自然浮現,仿佛立體的形狀、意圖和情感在紙面上活了過來,一切看起來那么輕松,他自己也沉浸其中,狀態迷人。然而每當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著我們手上雜亂無章的線條時,臉上就浮現出一種疲憊又失望的表情。不管我多努力,那種“感覺”似乎就是傳不到我的鉛筆上。最后,我也漸漸不再去上素描課了。
心流是一種短暫而深度沉浸的狀態,在其中,時間和空間仿佛被壓縮或拉長,行動與意識完美融合——你不只是“在動”,你就是“那個動作”。你對目標有非常明確的認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從正在進行的任務中獲得即時反饋,清楚地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而且你有內在的動力繼續下去,雜念與不確定感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對生活的掌控感與內在的自由。在這過程中,契克森米哈伊提出的核心原則——“挑戰與技能相匹配”——讓你保持在一個“剛剛好”的甜蜜區間:任務既不太難,也不太簡單。所有這些因素,共同構成了“心流”的八大核心原則。
多年前,那時我還沒有接受過任何科學訓練——只是一個職業舞者,直到一次傷病徹底結束了我的舞蹈生涯——但我卻非常熟悉“心流”的感覺。我曾經可以很輕松地進入這種狀態。尤其是當我遠離職業舞者的競爭生活、遠離古典音樂和足尖鞋時。比如在家里廚房一邊聽邁克爾·杰克遜一邊跳舞,或者晚上在某個techno夜店里,穿著一件寬大的帽衫,沒人認出我是誰。在那里,我就能感受到心流,就像我的素描老師卡洛那樣,我也不理解為什么別人無法輕易體驗到這種狀態。
它如此自然,讓生活的壓力暫時隱退,讓我感受到“活著”。
如今,我是一位神經科學家。我后來也在科研、寫小說、跳阿根廷探戈、肚皮舞、閱讀中找到了心流——甚至在某個奇怪的午后,終于也在畫畫中體驗到了心流。得益于現在對大腦的了解,我明白了:光靠“感受”遠遠不夠,不足以讓你卓越、有創造力,也不足以找到心流。“感受一下!”是很多藝術家、科學家以及其他專業人士常常說出的善意建議。我自己也曾對困惑的舞蹈生大喊過“感受它!”——我也有錯。
我們這些創作者常常沒有意識到一個事實:天賦并不是一切。沒錯,天賦確實有幫助——但同樣重要、卻很少有人提起的是:重復練習。我們不斷重復的動作——那些我們一遍又一遍練習的身體套路——無處不在地影響著我們。不管你稱之為“練習”還是“技巧”,這些重復行為正在強有力地重塑我們的大腦,甚至很多時候我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這些練習在大腦中建立起獨特的連接——將動作、記憶和情感連結起來。這些連接穿過大腦中負責動作控制的區域,環繞與記憶相關的區域,深入到情緒中心——邊緣系統。其中就包括腦島——這個區域既負責調節我們的身體健康,也影響我們內在的自我感知。
所謂的“肌肉記憶”并不真正存在于我們的手或腿里。真正的控制中心其實在大腦中。所有的動作都是從大腦開始,由專門的系統規劃并啟動。然后,大腦通過一系列長長的神經細胞鏈條將信號傳到身體各處——從大腦、經脊髓,再到每一塊肌肉和器官。數以百萬計的微小電脈沖(即動作電位)來回傳遞,告訴我們的肌肉、器官,甚至指尖下一步該做什么。
真正的關鍵是:把“正確的動作”編程進大腦,使它們變得如此自動,以至于我們可以用它們去感受,去進入心流。
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如果你總是試圖靠某種“天降靈感”來追逐心流,總是等著內心的天才閃現,那你會不斷失敗。因為,說得直白一點,那所謂的“天才”,根本不存在。天才,其實是努力工作的結果。
歡迎認識你新的超能力:來自神經科學的知識。
大腦前額葉皮質位于前額后方,是從演化角度看最年輕的大腦區域之一。換句話說,它是在我們人類發展過程中比較晚才演化出來的系統,因此也幾乎是人類所獨有。同時,在個人發育過程中,它也是最后成熟的部分,直到二十幾歲都還在持續重塑。
前額葉皮質非常“可塑”,也就是說,它非常容易受到經驗和學習的影響。所以它也是我們在科學、藝術或其他領域中練習技巧的關鍵所在,因為它擅長“規則型”的學習。
神經可塑性是大腦的學習能力——當我們用身體反復練習某件事時,大腦能在神經系統之間建立新的連接。比如,專業歌手和演員每天做發聲練習,舞者每天做桿上訓練,音樂家每天練音階練到鄰居抓狂。這些看起來重復、古怪,甚至有點枯燥的日常練習,其實正在對他們的大腦施展“魔法”。
有意識地重復某件事——在這里指的是使用大腦的前額葉系統進行練習——是一件很耗能、很費注意力的事。因此,大腦會逐漸建立新的連接,讓你所練習的動作從“明確而費力”的記憶系統,轉移到“隱性而自動”的記憶系統中。
英國浪漫主義畫家J·M·W·透納(J M W Turner)以其狂野的海景畫而聞名,但他一直堅持回到他曾就讀的皇家藝術學院,參加人物寫生課,練習最基本的繪畫動作。通過這樣的堅持,他不斷鍛煉自己的精細運動技巧。慢慢地,他的大腦在不同的神經系統之間建立起連接——他的繪畫能力不僅依賴于前額葉皮質系統中那些費力的“顯性連接”,最終也依賴于隱性的“程序性記憶系統”,從而進入了心流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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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ighting Temeraire, 1839
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 (1775-1851)
為了研究那些“規則導向”的前額葉系統與更深層、依賴感覺的系統在創造性表達中各自扮演的角色,德雷塞爾大學的一組研究人員設計了一項腦刺激實驗,邀請了兩組爵士樂手參與——一組是新手,另一組是專業爵士音樂家。眾所周知,爵士樂手擅長在即興演奏中傾注情感,完全“沉浸其中”,并進入心流狀態。在實驗中,研究人員使用“經顱直流電刺激”(tDCS)技術——也就是將微弱的電流通過線圈輸入音樂家的大腦前額葉系統,在他們演奏時注入額外的電能。
現在想想你剛才了解到的“專家的大腦”:持續的技巧練習能讓我們在不假思索的情況下調用技能,因為這些技能已經轉入大腦的“隱性程序性記憶系統”。那如果我們向專家的大腦中注入更多能量,激活他們的“規則系統”,會發生什么?
結果顯示,這種額外的能量反而干擾了專家的“直覺式表達”,使他們的表現變差了。相反,新手在這種刺激下表現反而更好。這說明新手還在依賴大腦中那些邏輯性、規則導向的系統來“正確”演奏,因此增強這些系統反而幫助了他們。
這就像學習一門新語言。一開始,我們得先學單詞、基本語法,不斷犯錯,講話也很費勁,每說一句話都要思考。但當我們重復練習詞匯和語法,大腦就會識別這種重復,并把這項技能從“顯性記憶”轉移到“隱性記憶”系統中。到了那時候,你就能自如地用這門語言表達,還可能某天突然聽懂一首詩。那些愿意持續練習技巧的創作者,最終能將自己的藝術變成一種“第二天性”,真正用它來自由表達。
“天賦”從來不足以成就真正的卓越。你需要技巧練習,把正確的神經通路建立在大腦中。
所以,那些“放松點”、“活在當下”、“你只需要去感受它”的建議,其實對找到心流并沒有什么幫助。當你真的進入心流狀態時,它的確看起來像是在“放下控制”,你感到動作與意識奇妙地合而為一,仿佛整個身心都融入當下。我們目前還無法完全搞清楚其中的具體機制,但可以確定,這與大腦中那些低層級的“隱性記憶系統”有關——它們負責儲存我們通過技巧練習內化下來的動作。隨即大腦的前額葉系統會暫時“關閉”,讓“隱性的運動記憶系統”接管。正是在這個時候,你可以真正地運用這些技能進行表達,并進入心流狀態。
但這是一個發生在你意識之外的神經過程,你無法靠“想”就進入得了。
如果你能寫字和閱讀,那你已經擁有了一種潛在的“心流工具”了:你現在讀這段文字時,不再需要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拼讀,也不需要思考每個單詞的寫法。你的讀寫技能已經牢牢地儲存在大腦的“隱性記憶系統”中,你可以毫不費力地運用它們來表達自我,甚至進入心流狀態。
研究人員比爾特·A·K·蒂森(Birte A K Thissen)領導的一項研究顯示,很多人在閱讀一本書時就會體驗到心流。而德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的詹姆斯·潘尼貝克(James Pennebaker)及其團隊,通過幾十年來的生物心理學研究也表明,“表達性寫作”(expressive writing)能提升免疫指標和傷口愈合速度,減少半年內看醫生的次數,整體心情也更輕松愉快。
所謂“表達性寫作”,指的是每周寫兩到三次、每次大約15–20分鐘。在寫作過程中,重點是表達你的感受——把你內心的情緒寫出來。關鍵的一點是:不要計劃將這些文字分享給任何人,因為公開這些脆弱內容有社交風險,可能帶來情感傷害。除非你非常信任對方,否則請不要展示你的“心流工具”。一旦面臨傷害風險,你的大腦就會被牢牢困在“當下的不安”中,心流也就無從談起。
那么,我們如何為那些我們從童年之后就不常練習的創造行為(不像閱讀和寫作那樣熟悉)建立屬于自己的“心流工具”呢?答案是:從技巧練習和模仿開始。科學家的第一步往往是問:“機制是什么?”大腦在學習某事時會創建“習慣回路”(habit-loops)。在神經科學語境中,習慣是一種由“線索—行動—獎勵”三部分組成的行為模式。
進入心流的第一步,是理解我們的感官是通往大腦的通道。接著,我們需要用合適的“線索”來圍繞這些感官。在每天的某些時段里,我們可以有意識地創造有助于進入心流的“線索空間”。這個空間包含了可以讓思緒“流動起來”的感官線索:聽覺、視覺、嗅覺、味覺、觸覺。例如調整你所處的環境(激發外感受)、身體的動作方式(本體感受),還有那些由內而生的感受(如食物的味道或氣味觸發的內感受)。當我們反復在這樣的線索空間中練習時,大腦會逐漸在這些感官線索與“心流體驗”之間,建立起條件反射式的神經連接。
當然,從神經科學角度來看,事情沒有這么簡單,而且我們還有很多未知。但我們可以用一個比喻來理解這個過程:想象一下,一個“線索”就像一根黃金絲線,它與儲存在你大腦顳葉后方的某段記憶相連。每當這個感官線索出現,就像一個小套索甩出,穿過你眼睛、鼻子、皮膚等全身感受器和長長的神經節(ganglia),精準地鉤住大腦中那段特殊記憶。它輕輕一拉,你的思緒就跟著這段記憶走,重新進入心流狀態。因為你曾用這個線索與那種感覺“綁定”,所以你的大腦“已經知道該怎么走”。這就像每當鋼琴家觸碰琴鍵、畫家看到顏料、芭蕾舞者聽到練習音樂時,心流自然發生。
關鍵是:要把這些線索變成我稱之為“路徑提示”(pathway prompts)的東西——它們是小小的信號,幫助大腦自然進入心流模式,不用刻意思考。就像開啟了大腦的節能自動駕駛系統。
我自己在寫作時,也依靠一些能喚起感官的“線索”,來喚醒大腦中熟悉的節奏。我總是在早晨寫作,那時身體剛睡醒,還處在比較敏感的狀態。我喝一杯咖啡——它的味道、香氣、溫度和聲響,都能讓我“調頻”到寫作的頻道。我坐在咖啡館里——周圍輕微的喧鬧感讓我感到安定。我只在一臺專用筆電上寫作——它的熟悉感傳遞出一個清晰的信號:“現在該專注了。”
這就是我的“寫作線索景觀”(cue-scape)——一組輕柔卻有效的感官觸發器,幫助我自然地進入心流。
那你的呢?
當你對某項技能達到一定程度的掌握,就更容易在這項活動中體驗到心流。從神經科學的角度說,“掌握”意味著這項技能已經逐步轉移到隱性、程序性記憶系統中。這也激活了“技能—挑戰匹配原則”:你所選擇的活動既不太容易,也不至于太難,正好讓你全神貫注。
“朱莉婭,你那些跳舞動作學完了嗎?”有次,我那位愛抱怨的叔叔一邊裝了滿滿一大塊蛋糕,一邊這么問。我一邊咬著胡蘿卜,一邊微笑。藝術的世界沒有天花板——你永遠都有東西可以學、可以練、可以提升。秘訣在于:你永遠不會“學完”如何跳舞、畫畫、寫作或演奏樂器。幸運的是,這也意味著你永遠不會無聊。你總能遇見新的動作、新的美學、新的探索目標。而那些反復練習、逐漸內化成你自身一部分的動作,總能把你帶回你自己、那個閃耀的你。
除此之外,如果善加運用,重復性的身體練習還有一個奇妙的副作用:它們能減少大腦中的“不確定感”。不確定性幾乎是我們每個人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而它也是“寧靜”的最大殺手之一。契克森米哈伊曾指出,心流能讓我們暫時逃離生活的不可預測性。而技巧練習正是開啟這段旅程的第一步——比如畫畫、跳舞、彈奏樂器或編織時的重復動作,就像是洗腦機一樣,把雜亂的思緒洗凈。生活充滿未知,我們的感官有時找不到熟悉的“錨點”。當大腦失去預測能力、被迫進入警覺狀態時,我們容易陷入痛苦。我們可以通過控制環境或他人來找回安全感,但如果我們的目標是進入心流,那么這種方式注定會失敗。我們真正需要的,是在每天生活中安排一些“規律性的行為”,為大腦營造安全感。因為在這些固定的時段里,大腦能預知接下來會發生什么,自然放松。
當然,時間久了,固定的日常也會讓人覺得乏味。這就是為什么我建議你找一個能“匹配刺激需求”的心流工具。只要你找到適合自己的創造練習,就能在大腦中培養出正確的動作習慣,使你的藝術實踐變成“第二天性”,從而找到表達的路徑。同時,你也在為大腦打造混亂世界中的“安定角落”。
所以,請把那些“路徑提示”巧妙地布置在你的環境中——然后,出發吧,迎向心流。
作者:Julia F Christensen
譯者:EY
原文:https://aeon.co/essays/you-need-to-build-mastery-in-order-to-find-your-f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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