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說老總（六）

氣量大如海

1937年1月，抗大第二期舉行開學典禮。

毛主席在典禮上講話，并為第二隊學員題詞：“要學習朱總司令氣量大如海，意志堅如鋼”。

毛主席的題詞是有深意的。

抗大第二期是在紅一、二、四方面軍三大主力會師后開學的。

朱老總、張國燾、劉伯承、任弼時、賀龍來到保安后，朱老總向中央和毛澤東匯報長征中左、右路軍分開后的情況，以及同張國燾斗爭的經過。

毛澤東聽后非常感動，稱贊老總“臨大節而不辱”。

抗大第二期第一、二隊學員都是團以上干部，第二隊的四方面軍學員最多，隊長是曾任四方面軍參謀長兼紅軍大學校長的倪志亮。

中央將要清算張國燾的錯誤。

如何啟發、教育四方面軍干部，如何在抗大開展對張國燾分裂主義的批判，還待政治局討論決定。

面對第二隊學員的題詞請求，毛澤東欣然提筆。

他相信，朱老總的氣量和意志，廣大四方面軍干部是直接見證人。

年齡最大和第二大的兩位老帥合影

朱老總的肚量，他身邊的參謀、警衛人員最為清楚、最為感佩，特別是在“朱德是劉伯承手下敗將”這一說法上。

歐陽欽為這一說法困惑許久，他可能是最早聽到這一說法的。

建國后，歐陽欽長期擔任黑龍江省委第一書記，離休前為全國政協副主席。

歐陽欽是老資格，早年赴法勤工儉學，被法國政府驅逐出境后轉往德國，與朱德等人一同前往蘇聯，一同在莫斯科郊外莫洛霍夫卡營地（蘇聯紅軍學校中國班）接受偵察、巷戰、爆破等秘密訓練。

結業后，歐陽欽返國前往葉挺獨立團見習，后轉往聶榮臻主持的湖北區委軍委任秘書。

1926年10月，經吳玉章提議，并經中共中央推薦，劉伯承被國民黨中央委任為中央黨部特派員，全權負責四川軍事問題。

劉伯承離穗抵滬，向中共中央請求增派軍事干部，以加強四川的力量，策動武裝起義。

中央手頭的軍事干部非常有限。

出于對四川軍事的重視，中央派歐陽欽和劉伯承一同赴川，協助工作。

此前，國民革命軍總部委任楊森為第20軍軍長。

朱德任20軍黨代表，率政工人員駐在原萬縣寶隆洋行。

11月初的一天，劉伯承、歐陽欽來到萬縣。

見到自己同志，朱德非常高興，趕緊吩咐衛兵備足酒菜，為劉伯承、歐陽欽接風洗塵。

席間，劉伯承興之所至，暢所欲言：哈哈，朱玉階，想不到瀘州一別，已去八年，竟在此處見到你。怎樣，你不是代表滇軍和我談判吧？

朱德笑答：那個時候各為其主，哪個曉得今天能走到一條道上。

劉伯承轉頭對歐陽欽得意地笑道：1920年我們在成都大打出手，我把他打得好慘，從川中一直追到川南。

行伍中人最忌諱人家提起自己的敗仗。

歐陽欽笑著打圓場：昔日是對手，今日成同志，能在此相會，真是不容易。

朱德笑著轉回正題：伯承，過去的事不提了，你說說這次來萬縣有啥子任務？

萬縣席間所聞，在歐陽欽心中留下巨大疑問，長期不得其解。

劉伯承在席間提及的和朱德談判一事，發生在1918年。

蔡鍔率云南護國軍北征入川，劉伯承發動起義。

護國戰爭勝利后，熊克武出任重慶鎮守使兼川軍第5師師長。

劉伯承所部編入第5師，先后擔任營長、第9旅參謀長。

蔡鍔赴日治病，羅佩金接任四川督軍，滇黔聯軍右翼軍總司令、黔軍領袖戴戡接任四川省長。

羅佩金執行唐繼堯制定的“強滇弱川”政策，引起川軍將領的普遍不滿。

在段祺瑞支持下，四川第1軍軍長兼第2師師長劉存厚成為與滇黔軍對抗的川軍領袖。

四川的軍事力量，滇、黔、川三軍鼎足而立。

劉存厚利用滇、黔軍的矛盾逐漸坐大，先后將羅佩金、戴戡勢力逐出成都地區。

熊克武在羅佩金、戴戡、劉存厚的相爭中保持中立。

羅佩金兵敗返回云南、戴戡戰死，駐川滇軍由唐繼堯遙控指揮，朱德時任護國軍第7師第13旅旅長。

為奪回成都，滇黔聯軍由顧品珍指揮，與川軍在資陽、簡陽、內江一帶展開激戰，雙方在川南打成對峙狀態。

朱德第13旅和金漢鼎第14旅，歸護國軍第7師師長趙又新指揮。

段祺瑞重掌北洋政府大權后，廣州軍政府成立，孫中山為陸海軍大元帥，護法戰爭爆發。

云南督軍、護法軍政府元帥唐繼堯披上“護法討逆”的法衣，滇黔聯軍改稱靖國軍，唐繼堯自任總司令，向四川大舉興兵。

熊克武致電孫中山、陸榮廷、唐繼堯，宣布與西南諸省一致行動。

1918年1月，熊克武在重慶就任四川靖國軍各軍總司令，推唐繼堯為川、滇、黔靖國聯軍總司令。

為穩住側后，熊克武派劉伯承前往瀘州和云南靖國軍第3混成旅旅長朱德談判，決定結成軍事同盟，共同對付北洋勢力。

這是朱德、劉伯承的初次交道。

滇軍、黔軍和熊克武的國民黨系川軍聯合，向親北洋政府的四川第2師師長劉存厚等部發起反攻。

靖國聯軍獲勝。

熊克武進占成都后，被孫中山任命為四川督軍，劉伯承任四川督軍署警衛團副團長。

就任四川督軍后，熊克武開始實行防區制。

四川境內的客軍有：駐在川南的滇黔聯軍，駐在川鄂邊境的北洋軍，駐在川陜邊境的北洋軍和親北洋政府的劉存厚部。

湖南、廣東等省成功驅逐客軍，提出“聯省自治”的主張，對四川軍人影響很大，川省地方派意識覺醒，醞釀在川省發動驅逐一切客軍的行動。

熊克武屬于黃興一系。

政學系排擠孫中山，廣州軍政府改組。

熊克武繼續遙尊廣州軍政府大旗，謝持為首的“實業團”追隨孫中山，在黨內醞釀“倒熊”，對熊克武的部下、四川第5師師長呂超等進行策反。

1920年春，“實業團”聯合滇黔軍發動“倒熊之戰”。

唐繼堯下令免去熊克武的四川靖國軍總司令職務，策反呂超，任命為四川靖國軍總司令。

呂超率部占領成都。

滇、黔、川軍設立三省聯軍總部，以唐繼堯為統帥，要將川省中央稅收及地方財政收入、四川兵工廠、造幣廠全歸聯軍總部支配。

呂超形如傀儡，聯軍內部出現裂痕。

熊克武退守閬中后，聯合駐陜南的劉存厚部，共推劉湘為前敵總指揮，兩軍分進，夾擊成都。

因為呂超部川軍離心，熊克武部順利進占成都。

劉伯承時任熊克武部張沖第2混成旅第1團團長。

9月初，滇軍反攻成都，被川軍擊退。

9月中旬，龍泉山大會戰爆發，川軍投入81個營的兵力，滇軍兵力有63個營。

朱德的第3混成旅下轄5個營的兵力，歸滇軍第2軍軍長趙又新指揮。

劉伯承團的兵力是2個營。

朱德滇軍第3混成旅和劉伯承所隸張沖川軍第2混成旅有正面交鋒。

激戰至第5日，朱德率部突破川軍正面，追至成都城下，再向城北駟馬橋迂回，意欲切斷川軍退路。

面對全軍覆滅的危險，川軍齊唱“為川人爭人格”的口號，誓死反撲，擊退朱德部的攻勢。

第16天，川軍大舉反攻，滇軍敗陣，陸續向川南撤退。

趙又新率部死戰，朱德、金漢鼎部堅守陣地到最后。

因滇軍全面潰敗，趙又新只得率部向瀘州退卻。

10月，川軍完成對趙又新部的合圍，對趙又新的參謀長兼獨立團長楊森開展策反。

此時，趙又新部與友軍顧品珍部、葉荃部失去聯絡，困守孤城。

瀘州之戰是川軍驅逐滇黔客軍之戰的主力決戰，因為趙又新麾下朱德第3混成旅和金漢鼎第4混成旅是滇軍最精銳部隊。

楊森反水后，充任先鋒官，與田頌堯、鄧錫侯等部合攻瀘州，擊斃趙又新，全殲朱德、金漢鼎2個旅。

顧品珍接管駐川滇軍，通電停戰，退回云南，黔軍退回貴州。

與瀘州戰役開展的同時，劉伯承隨四川第2混成旅進擊潼南，擊潰黔軍王天培部，繼又率先攻破重慶，擊斃滇軍旅長兼重慶警備司令魯子才，聲威大震。

以上是朱德和劉伯承唯一一次交手的前后經過。

兩人真正的對陣，發生在龍泉山大會戰期間。

因為駐川滇軍最終被逐出四川，劉伯承說“朱德是我手下敗將”是沒有問題的，實情如此。

作為川軍團級主官，劉伯承也有資格這么說。

川滇黔之戰又稱靖川戰役，朱德為滇系軍前馳驅，心態是非常矛盾的。

他是川人，滇軍是其榮譽所系，兩難之下，他向唐繼堯上書，建議放棄地盤主義，高唱北伐，出兵武漢，取得大義名分，方能解救當前困局。

朱德的建議得到駐川滇軍將領的一致支持，熊克武也表示愿意追隨北伐。

可惜，唐繼堯私心過重，不予采納。

靖川戰役本質上是軍閥混戰。

如果非要從正義、非正義的角度去分辨，川軍的正義性更強，這也是朱德之迷惘所在。

被他人當面說成“手下敗將”，朱老總會不會當面示以雅量，背后來句四川省罵？

朱老總光明磊落，這種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不是他的風格。

永遠的總司令不可能是妒賢嫉能之輩，為黨薦才是他的最大心愿。

朱德和劉伯承密切合作，策劃、參與瀘順起義、南昌起義，朱德甘于人后，竭盡“跑龍套”之責。

1926年12月，劉伯承就任國民革命軍四川各路總指揮，率順慶起義部隊往四川開江轉移，途中遭鄧錫侯部襲擊，損失慘重。

朱德聞訊，當即籌集一筆款子，接應劉伯承部前往萬縣休整。

1929年2月，劉伯承還在蘇聯最高軍事學府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

中央致信朱、毛并轉湘贛邊特委，要求朱、毛離開紅四軍。

毛澤東以紅四軍前委名義復信中央，提出“若因別項工作需要朱毛二人改換工作，望派遣得力人來”，建議的人選是：“劉伯承同志可以任軍事，惲代英同志可以任黨及政治”。

毛澤東和劉伯承無直接交道，建議由劉伯承前來接替紅四軍軍事工作，是朱德的建議。

“朱老總是我手下敗將”，劉伯承在八路軍總部也說過這話，八路軍專職攝影師徐肖冰是見證人。

在一次軍事會議召開前，八路軍將領在總部三三兩兩各自聚談，徐肖冰拿著相機，到處搶鏡頭。

看到朱老總和劉師長談得熱烈，徐肖冰把鏡頭對準朱、劉兩位首長。

可能是看到徐肖冰有些緊張，劉伯承指著鏡頭說道:你拍我們兩個，你曉不曉得我們兩個是對頭，是交過手的。

徐肖冰問：是下棋還是打球？

劉伯承笑答：下啥子棋喲，我們真槍實彈交過手，他是我手下敗將。

朱老總有古名臣風，他溫厚笑對，不接話。

徐肖冰感覺很尷尬，在場人員都感到非常吃驚。

朱老總身邊工作人員，或出于好心或出于好奇，偷偷向朱老總詢問原委。

朱老總簡單答道：那都是軍閥混戰，輸了就輸了，不值一提，我的部隊紀律還不好，跟當地老百姓關系不好。

遺憾的是，朱老總不做解釋，不可避免地讓在場的其他老總和總部人員對劉伯承產生某種誤解。

1942年冬天，恰逢劉伯承50歲生日。

一二九師擬為劉師長祝壽，向八路軍總部和中央致電請示，毛澤東、朱德等領導人欣然同意。

12月16日，朱德在《解放日報》發文《祝劉師長五十壽辰》，為比他小6歲的劉伯承祝壽。

朱老總在文中不吝贊美之詞，稱贊劉伯承“律己嚴，待人寬，謙恭和藹，身為群眾表率”，在軍事上“不但驍勇善戰、足智多謀，而且在軍事理論上造詣很深，創造很多。他具有仁、信、智、勇、嚴的軍人品質，有古名將風，為國內不可多得的將才”。

朱老總還題詩相贈：

戎馬生涯五十年，憑殲日寇鎮幽燕。

將軍猿臂依然健，還我山河任仔肩。

總司令和劉師長的關系親如兄弟。

劉伯承的長子劉太行生下后沒有奶水喂養，又沒有乳制品，因為缺乏營養，長得非常可憐。

恰逢徐向前去延安參加七大預備會議，從太行山經過。

劉伯承把1歲多的兒子交給徐向前：你把太行交給總司令就行了。

劉太行來到延安后，長期住在總司令家中，由康克清負責照顧。

劉太行喊朱德為“朱爸爸”，康克清為“康媽媽”。

3年后，劉伯承夫婦回到延安，劉太行才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此時，劉太行已不習慣叫爸爸，而是叫“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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