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著”這四個字，現在比什么都難

昨天的文章之后，有一些讀者朋友給我反饋，說感到灰心失望。其實這并非我的本意，于是再寫一篇。

在一個不好的時代活下去，首先得定義：究竟什么是不好的時代？

這個定義一定是來自比較的。我爺爺總是愛說：“你們現在這些年輕娃娃，就生活在天堂里，不愁吃不愁穿，要啥有啥。”

從他的角度來看，的確如此。因為在他們那個年代，奮斗毫無意義，大部分人都一樣貧窮而饑餓，階級沒有任何流動性。

所以，“不好的時代”首先來自個人對它的定義。

對習慣了發展黃金期的人來說，發展減緩和停滯就是不好的年代；但是相比戰爭中的烏克蘭人，他們又幸福了許多；而烏克蘭人又比當年奧斯維辛集中營里的人要好很多。

當然，咱們也不能靠比較而活著，要比苦，永遠有比你更苦的人。生活就是當下的生活本身，所以我并不同意我爺爺所說的。

從體感上來看，現在不如意的情況確實太多：裁不盡的員工和不斷倒閉的餐飲店，街上經常看到逐漸暗淡的商鋪燈火和滿眼寫著“轉讓”的玻璃門；朋友圈去泰國度假的人少了，甚至吐槽都變少了；昔日熱衷炫耀的小老板也改口“低調是福”、“活下去”；社交平臺的熱搜榜單里，不再是哪個青年創業年入千萬，而是又有誰尋短見了，或者發生了什么新的暴力事件。

這是一個說什么都顯得矯情的時代。作為自媒體，我們也總是沒法正常講話。

講希望，人們會說你何不食肉糜；講批判，又被罵“傷口撒鹽”。

但我仍想寫下這句話：在一個不好的時代，好好活下去，本身就是一種英雄主義。

認清現實，不代表要投降。

不好的時代其實并不是表面上的“經濟不好”或者有什么具體的災難，這種時代往往有一個共通點：它讓人習慣性地否認現實。

現在很多人仍在用十年前的方式理解這個世界——他們相信努力就能上岸，相信房價只是“短暫調整”，相信只要順著體制的縫隙鉆進去，哪怕成為一顆螺絲釘也能有保障。

可現實是，許多所謂的“穩定工作”自己都在動搖。公務員月薪三千，醫生護士降薪，互聯網大廠畢業生也不過是在一個更貴的牢籠里加班至深夜。

所以，第一件事，是認清現實。真正的現實。不是一些自媒體博主吹噓的“咱們最棒”，也不是另一些自媒體博主口中的末日論，而是日復一日親手觸及的灰暗日子——開銷越來越大，機會越來越少，情緒越來越壓抑。

當下生活的重擔已不再只是“誰比誰更努力”的競賽，而是一種整體的、系統性的困境。

但認清現實，不代表投降。恰恰相反，唯有看清現實，才有機會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

在逼仄的時代，關鍵在于尋找屬于自己的一寸“非制度空間”。

在不好的時代，那些相信“社會共同規定的幸福路徑”者，其實風險反而最大。

比如：考上重點大學→進體制內→買房→結婚→生子……。

一切都像流水線，但如今這條路越走越窄。大學畢業生內卷至極，考公上岸率不足3%，房價大跌但依然高不可攀，結婚率連續下跌，生育率已跌到全球谷底。

這時候還追求那種“既定幸福路徑”，恐怕將成為最后的一批炮灰。因為在未來，可能沒有人能保證供養他們那條穩妥的路線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這種情況下，我們不能等環境重新變好之后才考慮如何生活，而是要在縫隙中尋找自己的“非制度空間”。

什么叫“非制度空間”？就是那些不依賴主流體系，卻依然能活下去的方式：一個手藝人靠修自行車為生，一個自媒體博主靠小小的影響力生存，一個退回農村的年輕人在山里過自足的日子，城市里搞獨門小生意的小夫妻，養貓、看書、賺的錢夠吃飯……

這些謀生手段未必體面，甚至被人看不起，但它是真實而能伸手夠到的，是讓普通人在風暴中站穩的那塊小木板。

這個年代，最忌好高騖遠、不切實際。

更不要為了“有意義”而把生活變得痛苦。

很多人，會陷入一種“世界就是我”的執念，因為宏大敘事的一點一滴變化而過度牽心，總覺得“天要塌了、我們也要完蛋了”。

但我們要注意一點：有些人活著，是為了寫出人類歷史上最深刻的悲劇；有些人活著，是為了每天吃一碗熱湯。

前者值得尊敬，后者也不卑微。

關注宏大敘事，不代表自己的生活也要被宏大敘事所替代。生活仍然是自己的，它在你吃的每一頓飯當中、在你度過的每一小時當中。

《芙蓉鎮》當中，姜文和劉曉慶在勞改時跳起了華爾茲。可他們所經歷的，是煉獄般的環境。

在追問“該怎么辦”之余，我們也要允許自己沉迷于一頓充滿質感的餐飯、一段普通但動心的愛情、一部俗套但熱鬧的電視劇。你甚至可以給附近一只流浪貓起名字，然后在下雨時想起它有沒有找到避風的地方。

這些小事，會在你不知不覺中，把你從崩潰邊緣拉回來。

回歸現實，有時候是我們抵抗世界的真正方式。

在不好的時代，學會轉身，也是一種尊嚴。

中國古代講“識時務者為俊杰”。意思并不是教你阿諛奉承，而是告訴你：人要知道什么時候該走。

別被“堅持就是勝利”的雞湯綁架，也不要被“天下興亡”的情緒所控制。

有時候，真正的堅強，是知道這個地方沒有希望，然后瀟灑地轉身離開。

決斷地離開一座城市、一個工作、一個讓你耗盡尊嚴的環境。不要再任人驅使，當那個“體面的牛馬”。

請學會“逃離”，同時正視這個詞的高貴含義。

讀者朋友里面有人告訴我，現在的工作實在是太惡心、太沒有人性了，但很穩定，怎么辦？

我說，那就離開它吧，盡管現在有一份工作很難，但還是不缺一個更有尊嚴的飯碗。尤其是在體制內也朝不保夕的年代，就更沒有那么多眷戀的理由了。

世人眼中的逃跑，也許正是你自我保存、自我選擇、自我完成的方式。

不是所有人都要做英雄。活著，并活得像個人，本身就是一種擔當。

最后，請留下你的“火種”。

即便在最黑暗的時代，書寫文字的人是也是在為未來的人藏火種。

如果你能寫——請寫；你能畫——請畫；你能講故事，就去講。哪怕沒人聽，也請你堅持留下痕跡。

因為真正能穿越一個壞時代的，從來不是口號，而是那一點點微弱卻頑強的個體之光。

你無法預知什么時候會有人，在多年后某個夜晚讀到你的文字，像找到一盞燈。

我們現在活著的意義，有可能只是給下一個人一點希望。那已經足夠。

有一本蘇聯小說叫《活下去，并且要記住》。活下去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我始終記得《美麗人生》里那個猶太父親，在納粹集中營里用一整套謊言保護兒子的天真，說這是“一個有獎品的游戲”。

你可以說他愚蠢，但那個孩子活下來了，并記得父親眼中的光。

這就是答案。

我們怎樣在一個不好的時代活下去？方法不止一個。

有人轉身遠走，有人隱入鬧市，有人保持冷靜，有人把笑話講得更響。但也有人一邊厭惡時代，一邊種下種子。

在不好的年代里，保住靈魂的一角，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即便是在暴風雨之下，也要靠著人性、溫情和茶的香氣，建起自己的小小避風港。

無論哪種方式，請你記得：人生未必光芒萬丈，但一定要溫柔堅定地活著。

每個給自己尊嚴的人，都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