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半步，慢思考：啟明創投入AI萬億棋局

2025年7月的上海，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熱浪與AI的熾熱。黃浦江畔，2025世界人工智能大會（WAIC）的會場內外，人潮涌動，如同這個時代最強勁的技術洋流，席卷著全球的目光、資本與夢想。

在這場喧囂與矚目的風暴中心，啟明創投主管合伙人周志峰說：“今年的WAIC是近幾年最熱鬧的一次，有國內以及無數來自于海外的，包括美國和歐洲的媒體，往年好像沒有聽到他們派這么多人，還有全球各地的代表，包括AI創業公司、AI一些大廠、一二級市場投資人等。”

作為中國乃至亞洲最活躍的AI投資人之一，周志峰和他帶領的團隊，已經在這片浪潮中航行了十余年，投資了超過100家AI企業，總額逾100億人民幣。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在多個場合，周志峰都引用狄更斯的這句名言來描述當下的創投生態。這并非陳詞濫調，而是他身處“冰”與“火”交織的現實中最真切的體悟——一邊是AI技術以“天”為單位迭代，催生著前所未有的機遇，令人激動不已；另一邊是全球創投行業遭遇募資難、退出難的普遍困境，讓無數人感到焦慮與迷茫。

在這片機遇與挑戰并存的“深水區”中，啟明創投這艘巨輪，如何憑借“快半步”的投資哲學，穿越周期，持續捕獲那些定義未來的“非共識”機會？在WAIC的聚光燈下，我們與周志峰及其AI團隊骨干——執行董事胡奇，進行了一場深度對話，試圖繪制出這位浪潮領航者的航海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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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身智能，一場關乎人性基因的中國故事

“為什么具身智能今年這么火？”

面對記者的提問，周志峰給出的答案直指人心：“這或許是根植于人類基因中的夢想。”他提到，在過去一年接觸的上百家新成立的具身智能創業公司中，許多創始人，無論是頂尖學者還是產業高管都表達了一種近乎使命感的驅動力。“他們覺得自動駕駛很酷，大模型影響深遠，但唯有機器人，這種與我們形態相似、能融入我們工作生活的造物，觸動了他們內心最深處的連接點。”

這種“人性”的驅動力，正與“中國”的產業優勢形成同頻共振。

“從特斯拉的Optimus到我們投資的優必選，一個機器人大概有1200多個零部件，除了核心芯片，剩下的幾乎全部在中國采購并生產。”周志峰在幾個月前的采訪中就曾分享過這個細節。正是這一強大的供應鏈生態，讓蜂擁而至的海外投資人堅信：“機器人這件事，可能最終還是中國的事。”

然而，熱潮之下，泡沫與現實交織。周志峰坦言，具身智能的商業化落地，不會一蹴而就。“我們認為未來12個月，人形機器人將在三大商業場景（揀選、搬運、組裝）率先落地。”他明確指出，家庭場景短期內（5-8年）幾乎不可能。“性價比、絕對的安全性和‘恐怖谷效應’，都是難以逾越的障礙。”

在周志峰看來，當前階段，機器人落地最大的瓶頸并非單純的“智能”水平，而是幾個常被忽略的關鍵因素。

首先是“節拍”。“一個人一秒鐘能完成的拿取動作，機器人要實現同等速度，就需要極高扭矩的關節電機，這在工程上的難度會大幅躍升，也帶來了巨大的成本壓力。如果只是慢動作展示，商業價值會大打折扣。”

其次是“數據”。“大語言模型有數萬億的Token數據，圖片有上百億張，但機器人的公開訓練數據只有幾百萬級別。我們認為，至少需要幾十億個高質量、多樣化的機器人動作數據，才能真正引爆這個領域的突破。”

面對喧囂，啟明創投展現了其一貫的冷靜與章法。早在市場引爆前，他們便投資了全球“人形機器人第一股”優必選（09880.HK），這次的布局為他們贏得了寶貴的產業認知和數據點。今年，他們又領投了被譽為中國具身智能行業“首輪融資金額最大”的它石智航，兩位主要創始人是分別來自華為和百度的自動駕駛業務板塊的技術或業務“一號位”。

“投資，就是要逐浪而行，但前提是你必須有自己的方法論，把噪音過濾掉。”周志峰說，“我們會判斷，這項技術是否到了商業化的轉折點？哪種團隊基因（技術大神、產業大佬、還是天才少年）在當前階段最有可能成功？想清楚這些，才能在別人因為FOMO（錯失恐懼癥）而焦慮時，我們篤定地出手。”

大模型決賽圈：靜水深流與技術和應用共振

與具身智能的顯性火熱相比，大模型領域在2025年似乎進入了“靜默期”。融資新聞不再鋪天蓋地，產品發布也趨于常態。但這在啟明創投執行董事胡奇看來，只是一種“感知上的誤會”。

胡奇迅速列舉了一系列數據，“今年5月，Anthropic一筆融資35億美元，這幾乎是具身智能領域上半年融資額的總和。OpenAI去年收入40億美元，今年目標100億美元。這遠非沉寂，而是‘靜水深流’。”

周志峰補充道，大模型的技術競賽遠未結束，而是進入了更為激烈的“決賽圈”。“我們統計，任何一代最頂級的大模型，保持領先地位的時間最長不超過三個月。現在基本形成了第一梯隊，不太可能有新玩家半年后再沖進來，但這幾家會持續地你追我趕。”

這個階段的核心特征，周志峰將其定義為“技術與應用共振”。

過去，科技浪潮往往呈現清晰的兩階段：先是技術底座的完善，再是上層應用的爆發。但在AI時代，這兩者正同步高速演進。“技術的天花板還遠未觸及，階躍星辰（啟明投資的大模型公司）發布的第三代模型，確實帶來驚喜。與此同時，我們也能看到應用正慢慢涌現。”

驅動這場“共振”的關鍵燃料，是“成本的摩爾定律”。

“DeepSeek V3的發布，第一次向世界展示了，原來過去的模型訓練和推理可以做得如此精細，通過工程優化能將成本降低95%。”周志峰強調，“這不是惡意的價格戰，純粹是技術驅動的成本下降。我們預測，未來五年，模型使用成本每年至少還會下降5-10倍。”

成本的急劇下降，為“超級應用”的誕生掃清了最大的障礙之一。周志峰算了一筆賬：“以前一個日活用戶的推理成本可能高達數百元，沒有任何平臺能撐得起上億用戶的應用在此種成本下的虧損。但現在，成本已經不再是核心制約因素。”

邏輯的閘門已經打開，一個問題隨之而來：那只萬眾期待的“超級獨角獸”，將誕生于何方？

萬億級問題：尋找AI時代的新入口與超級應用

“未來的生態格局會怎樣？會不會誕生一個新的多邊網絡經濟，顛覆移動互聯網時代的雙邊網絡？這可能不是一個十億美元的問題，而是一個萬億級的問題。”周志峰的這個設問，點出了所有巨頭、創業者和投資人心中最大的懸念與渴望。

在他看來，2025年正是從“技術加速期”到“應用加速期”的關鍵轉換點。判斷的指標很簡單：性能和成本。AI模型的智能水平已從“可用”邁向“好用”，甚至在某些測試中超越了人類平均智商；而調用成本則已降至一個可被規模化應用接受的水平。

“應用全面落地的隆隆雷聲，已經在遠方隱隱可聞了。”

那么，超級應用會以何種形態出現？周志峰曾給出了一個充滿詩意的比喻：“AI的應用落地，恰似‘朝陽初升’——它不會突然躍出地平線，而是循著晨光漸次升起。當我們駐足回望才發現，AI已滲透進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滲透中，啟明創投看好幾個方向。

首先是內容生成。“AI天然帶有生成屬性，這有可能徹底顛覆傳統互聯網平臺作為內容創作與內容消費的‘連接者’的范式，催生出AI原生的新一代內容平臺。”

其次是打破“不可能三角”的領域。“教育領域的‘個性化、高質量、低成本’，過去是‘不可能三角’，但AI能讓‘因材施教、有教無類’成為可能。”啟明創投投資的“與愛為舞”，正是AI+教育領域的頭部公司，其創始人來自高途教育的核心團隊。

此外，數字化程度高、人力成本高的行業，如金融、醫療、游戲開發等，也將是AI率先創造巨大價值的領域。

然而，在通往超級應用的道路上，一個時髦的詞匯——Agent（智能體）——成為了繞不開的話題。周志峰對此卻有著異常清醒且“非共識”的判斷。

“我老覺得Agent這個概念，特別像2000年前后的‘.com’。”他解釋道，“當時所有公司都叫‘.com’企業，但‘.com’只是一種技術實現方式。五年后，沒人再提這個詞，人們只會說亞馬遜是電商公司，騰訊是社交公司。Agent也是一樣，它是一個強大的技術框架，未來幾乎所有AI產品都會用到它，但它本身很難成為一個獨立的‘行業’或投資賽道。”

啟明創投執行董事胡奇從技術層面，給出了Agent今年突然火爆的三個核心要素：“第一，以推理模型為代表的底層大模型能力突破，顯著增強了Agent的智能水平；第二，以MCP協議（模型上下文協議）為代表的標準化接口體系逐步形成，讓Agent能以統一規范的方式調用更多外部工具；第三，成本急劇下降，讓過去動輒花費幾十美元才能跑一次的復雜任務，變得價格相對可以接受（當然，現在還是貴，價格還需要進一步大幅降低）。這三點結合，才讓Agent從實驗室走向了產業的聚光燈。”

這種“宏觀比喻+微觀拆解”的互補視角，構成了啟明創投對一個技術趨勢的完整認知。這也讓他們在面對“偽需求”和“真需求”時，有了更銳利的標尺。

“很多產品是被‘喊’出來的，而不是被‘長’出來的。”胡奇一針見血地指出，“被喊出來的產品，一篇公眾號文章能讓投資人一身冷汗，生怕錯過；但三個月后，大家喝咖啡時會說‘那個啊，沒投就沒投吧’。而長出來的產品，是實實在在的數字，是有一天老板會問你‘我看那家公司收入都過億了，你們看過嗎？’這才是真需求。”他認為，過去大量的“套殼”AI作圖平臺和淺層的情感陪伴應用，就屬于前者，而真正能夠“交付結果”從而改變用戶付費習慣的應用，才是后者。

這種清醒的認知，讓啟明創投在看似火熱的“Agent”賽道上，保持了獨立的思考和節奏，轉而將更多精力聚焦于利用Agent技術解決實際問題的具體應用。

投資人的“X“Y：快半步的認知與不變的初心

穿越喧囂，保持篤定，背后是一套行之有效的投資哲學。周志峰將其總結為“X軸”與“Y軸”的結合。

X軸是認知——“預判趨勢，提前布局”，也就是啟明創投著名的“快半步”方法論。啟明創投創始主管合伙人鄺子平曾經介紹，所謂的“快半步”，就是在技術的突破點已經相對的穩妥，即這項技術已經有一定的突破，但是還遠遠沒到市場的引爆點，甚至還沒進入一個真正的示范期，就投入到相應的企業。

在周志峰看來，科技浪潮劃分為五個階段，由“技術奇點”和“市場引爆點”兩個關鍵節點切割。最佳的投資布局區間，就在這兩個節點之間。

AI 1.0時代：2012年AlexNet的誕生是“技術奇點”，2016年AlphaGo戰勝李世石是“市場引爆點”。在此期間，啟明創投布局了云知聲、曠視科技、優必選、文遠知行等頭部企業。

AI 2.0時代：2020年GPT-3的出現是“技術奇點”，2022年底ChatGPT發布是“市場引爆點”。而啟明在2021年便完成了對中國第一個商業化大模型企業——智譜AI的投資，之后又陸續布局了階躍星辰、生數科技等。

“擁有自己的認知框架，才能抵御創投圈最大的心魔——羊群效應與FOMO。”周志峰說。他要求團隊“把事想透，把人覆蓋”，例如，為了理解Agent，他會要求團隊將全球1270多家相關公司至少看遍200家，才能形成相對正確的認知。

如果說X軸是航海圖，那么Y軸就是指引方向的啟明星——理念與初心。

“十年前我加入啟明創投，就是希望用投資的方式，為中國的科技突破貢獻一塊磚、一片瓦。”這份初心，讓他在面對市場的不確定性時，敢于做出“非共識”的決策。

這種理念也體現在團隊建設上。啟明創投擁有國內VC中規模最大的AI投資團隊，并且不斷吸納95后、00后的年輕力量。“在C端應用上，我做決策時總會特別征詢年輕同事的看法，‘這個新產品形態，真的戳中你們這代人的需求嗎？’”

他甚至專門讓投資團隊去舉辦 “大齡”投資人只能旁聽、不許發言的“95后、00后創業者專場”，只為更貼近地感受技術脈搏和新生代的需求。

關于未來啤酒泡沫下的篤行者

“好的啤酒，一定是有泡沫的。”

周志峰此前跟嘉御資本創始人衛哲交流，他喜歡衛哲關于啤酒泡沫的理論，并對這個理論了“再加工”。

這次采訪，周志峰也用這個生動的比喻回應了關于“估值過熱”的疑問，“真正的大科技浪潮，一定是有泡沫的。任何一個聰明人都能看到它的機會和價值，都會用某種方式，不管是媒體報道還是投資人投資，還是躬身入局創業都會進來，這么多人關注，這么多人進來，肯定都會有泡沫。這個都很正常，但是真正的大科技浪潮更像啤酒，你說我一杯啤酒，1/3是泡沫，2/3是真的啤酒，我愿意額外付這1/3泡沫占據的空間為整杯啤酒付錢。很多東西是像我們小時候玩的吹泡泡，吹完了什么也沒留下。”

AI和具身智能，在他看來，無疑是那杯泡沫豐盈的“精釀啤酒”。

從2025年WAIC的會場望去，黃浦江水奔流不息，一如眼下這場AI浪潮。周志峰和他的啟明創投，就像一位經驗豐富的領航員，手握著“快半步”的航海圖，心中懷著“科技創新”的啟明星，在浪潮之巔，冷靜地觀察，果斷地出手，篤定地前行。

他們深知，偉大的變革往往并非源于一時的喧囂，而是來自于對底層規律的深刻洞察和日復一日的“無聊”耕耘。

正如那輪緩緩升起的朝陽，它正在以一種不易察覺卻又不可阻擋的方式，重塑著我們世界的輪廓。而他們的使命，就是在這晨光熹微之時，找到并支持那些將光芒帶給全世界的“創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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