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詞釋義局

鄧啟金

老王退休前是中學語文老師，這輩子跟文字打交道，最見不得語言被糟蹋。可這幾年，他總覺得耳朵里像進了沙子，那些鋪天蓋地的新詞兒磨得他腦仁疼。

這天社區通知領新社保卡，窗口小姑娘笑著說：“王叔，您這屬于‘銀發群體數字賦能升級’項目范疇，后續還有‘智慧養老場景體驗’，記得關注社區‘動態信息矩陣’哦。”

老王聽得眼皮直跳：“姑娘，你就說讓我領卡，以后能在社區用智能手機查養老政策，行不？”

小姑娘愣了愣，低頭在鍵盤上敲了半天，抬頭說：“系統里沒這個說法，必須按規范表述。”

回家路上，老王看見小區公告欄貼了張紅底黑字的通知，標題是“關于開展‘存量空間優化利用’工作的告知”。他湊近一看，原來是要清理樓道雜物。“清理雜物就清理雜物，啥叫存量空間優化？”他對著通知嘟囔，被身后的老張拍了下肩膀。

“別琢磨了，昨天我去街道辦事兒，想問問孫子上學的事兒，人家說現在叫‘教育資源均衡化配置動態調整’，我琢磨著就是學區微調，可人家非說我理解片面，給我發了本《新詞釋義手冊》，你看這厚度。”老張掂了掂手里的小冊子，比新華字典還厚。

老王翻了兩頁，血壓直往上冒。“待富人群”對應“低收入者”，“消費左移”對應“沒錢了買便宜貨”，“靈活就業”后面用小字標注“沒固定工作”，最可氣的是“惡意討薪”，釋義里寫著“采取非規范方式索取勞動報酬”。

“這叫啥釋義？這叫繞著彎子騙人！”老王把手冊拍在石桌上，“我教了三十年書，就知道說話要讓人明白。‘負增長’不就是下降嗎？‘肢體沖突’不就是打架嗎？非得整這些詞兒，是怕老百姓聽懂啊？”

正說著，社區廣播響了，播音員用甜美的聲音說：“為響應‘減量發展’號召，本社區公共照明將實施‘區間性光亮調節’，請居民理解配合。”

老張嘆了口氣：“說白了就是晚上路燈少開幾盞，怕費電。”

沒過多久，老王收到兒子寄來的信，兒子在大城市打工，信里說自己現在是“緩慢型人才轉型期”，正在“靈活就業生態圈內尋求突破”。老王一看就懂了，兒子沒找到正經工作，還在打零工。他提筆想回信，卻不知道該用啥詞兒。說“找不到工作別著急”？怕兒子覺得沒面子。說“在靈活就業生態圈內穩步前進”？他自己都覺得惡心。

傍晚遛彎，老王看見有人在墻上貼小廣告，寫著“專業解決‘結構性就業矛盾’，助力‘待富人群’實現‘財富增長預期’”。走近一看，原來是個中介在招保安，月薪三千。

“這詞兒用得，保安都成了解決結構性矛盾的關鍵先生了。”老王搖搖頭，突然覺得肚子餓，想去買兩個饅頭。包子鋪老板笑著說：“王叔，今天有‘全麥膳食纖維增強型主食’，要不要試試？”

“我就買倆饅頭。”老王掏出錢，“別整那些沒用的，面粉做的，蒸熟了，就叫饅頭，挺好。”

老板壓低聲音：“沒辦法啊，昨天市場監管的來，說‘饅頭’太口語化，得用規范名稱，不然算誤導消費者。”

老王拿著饅頭往家走，嘴里嚼著，沒嘗出啥味兒。路過小區門口的宣傳欄，新貼了張海報，上面寫著“本社區將持續推進‘語言體系規范化建設’，提升‘公共信息傳播效能’，共建‘語義共識新生態’”。

他停下腳步，對著海報看了半天，突然笑了。他想起年輕時教過的課文，想起“大道至簡”四個字。風一吹，海報邊角卷了起來，像個嘲諷的嘴角。

（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