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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年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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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年福編著的《甲骨文詞典》
作為成體系漢字的最早形態,甲骨文承載著中華文明遙遠而深邃的密碼。甲骨文不是鎖在博物館的文物,而是流淌在血脈中的文化基因。晚清以來,甲骨的發掘、整理和研究工作日漸展開,至今已蔚為壯觀。
近日,由浙江師范大學陳年福教授編纂、四川辭書出版社出版的《甲骨文詞典》面世,為甲骨學研究提供了新的權威工具,也為探尋文明根脈提供了扎實的語言材料。
以“詞”為核心的甲骨文工具書
由3840個字頭統領7736個詞目
編寫《甲骨文詞典》,如同拾撿散落于時光深處的古老詞義,試圖拼湊出漢字源頭的最初樣貌。陳年福說,這部詞典的編纂,從整理字詞表到最終付梓,歷時約22年。
《甲骨文詞典》全面收錄殷墟甲骨文中的語詞(含單音詞、多音詞)、短語及句式,遵循“字本位”原則編排。全書共設3840個字頭,統領7736個詞目,總計160萬字,對甲骨文字構形、語詞具體用義及字詞關系進行詳細解釋。既囊括已識常用語詞,亦收入文辭殘缺、用義難定的未識語詞,龐大的收錄量覆蓋了殷墟甲骨文語料的全部字詞與常用表達,為甲骨語言的系統研讀提供了更具完整性的實用工具。在甲骨文研究尚未形成完全統一的字詞釋義標準背景下,詞典整合歷代甲骨文研究成果,對字形特征、語詞用義進行嚴謹考釋,既梳理學界既有共識,又客觀對待爭議要點,兼具權威性與參考價值。
與常見的字典不同,這部詞典的核心是從“語詞”角度進行解釋。陳年福教授指出,字典側重單個字的形、音、義,而詞典則更關注字在實際語言中如何組成詞語、表達含義,涵蓋了大量的復音詞、習慣用語和固定句式,解釋范圍更廣,學術性更強,主要服務于專業研究人員及深度愛好者。
在編纂中,作者充分吸納學界成果,對字詞意義進行嚴謹考釋。面對爭議之處,則依據自身研究作出審慎判斷,必要時標注“疑”字,既保證了工具書的實用性,也體現了學術的嚴謹性與開放性。其龐大的收錄量和對原始語料的系統梳理,旨在呈現甲骨語言相對完整的面貌,為漢字溯源、上古漢語及商代社會文化研究奠定堅實的語料基礎。
數據庫解決甲骨綴合混亂問題
輸入摹寫字形彌補相關空白
陳年福長期致力于古文字學教學與研究,尤其在甲骨文考釋、詞匯研究及材料數字化方面成果豐碩。其2021年出版的國家出版基金項目《殷墟甲骨文辭類編》,是一部達1920萬字的大型引得類工具書,曾獲省級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
與該書配套的甲骨文專題數據庫“殷墟甲骨文數據庫”,于2022年4月在中華書局“籍合網”正式上線。數據庫匯聚多年甲骨研究成果,通過對海量甲骨材料進行剔重、綴合、釋讀與數字化整合,集原文、釋文和甲骨字典于一體,很好地解決了甲骨成果分散的難題。“殷墟甲骨文數據庫”由中華書局古聯公司與浙江師范大學陳年福教授合作開發。該庫以陳年福的甲骨文文本整理成果為基礎增補、修訂而形成。全庫收錄甲骨59591片,卜辭143856條,參考國內外數十種甲骨文著錄文獻,每條卜辭均包含摹寫與釋文兩部分,并標注卜辭主題分類、具體來源出處和所屬字體組類。為學界提供了全新、可靠、便捷的研究平臺,極大提升了甲骨文研究的效率。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甲骨文字形紛繁復雜,異體紛出。陳年福在前人成果的基礎上悉心整理,將13000余個甲骨文原形,歸并為4000余個字樣(包括合文)。借助內置的甲骨文輔助輸入法,即可實現摹寫字形的輸入,彌補了既有市場中這一檢索領域的空白。為了使甲骨文研究更加便捷,陳年福參考多位學者的綴合意見,整理編制了一套體現學界最新研究成果的綴合關系表。“殷墟甲骨文數據庫”依照此表將全部出土甲骨進行關聯,并支持檢索、比對等功能,以數字化方式更好地呈現相關研究成果,解決了紙書時代甲骨綴合混亂的問題。該數據庫上線之時,備受矚目,引發全國多家媒體報道。
對話
“冷門絕學”不再“絕”在古老文字中探尋文明之光
記者:研究甲骨文,對于我們認識自身文明有哪些重要意義?
陳年福:甲骨文是漢字成體系的最早形態,我們能追溯到的、用于記錄語言的文字,目前只能上溯至甲骨文。它記載的文獻雖以占卜為主要用途,卻涉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果說漢字是中華文明歷史長河中一盞永不熄滅的明燈,那么甲骨文,就是這盞明燈最初綻放的光輝。
記者:甲骨文文本整理的首要任務是將甲骨中的文字正確地釋讀出來。有說法認為甲骨文還有將近一半甚至更多的字沒有被“破解”。這種說法準確嗎?其主要難點在哪里?
陳年福:是的,我們一般不說“破解”,而說“考釋”。目前公認已被成功考釋出來的甲骨文字,確實不到總數的一半。難點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第一,字形譜系的斷裂。考釋一個字,理想情況下需要看到它從甲骨文、金文、戰國文字到秦漢文字的完整演變鏈條。但很多甲骨文字形只在甲骨文中出現,后世文字里沒有了,這個鏈條一斷,就難以考釋,成了所謂的“死字”。第二,文本的殘缺。甲骨文多是殘斷的卜辭,很少能見到完整句子。上下文語境的缺失,讓我們很難推斷其中字詞的確切含義。第三,背景的隔閡。甲骨文主要是商代占卜活動的記錄,而具體的占卜制度、情境,如今已很難完全了解。我們缺乏相同的生活背景,這給考釋工作帶來了根本性的困難。
記者:當前的數字化技術和人工智能,對甲骨文研究有幫助嗎?技術手段是否能起到促進作用?
陳年福:當然有幫助,而且幫助很大。舉幾個例子:以前要查找某個字形在所有甲骨碎片中的出現情況,極其困難。現在通過數據庫,可以瞬間完成檢索。我長期致力于甲骨文材料的數字化工作,將全部甲骨文本(包括原文和釋文)錄入數據庫,總量約有一兩百萬字。研究者既可以用甲骨文原形檢索,也可以用現代釋文檢索,能迅速定位某個字出現在哪些卜辭中,上下文是什么。另外,利用圖像處理等技術,還可以輔助甲骨碎片的綴合與復原。
記者:在甲骨文大眾傳播方面,目前存在哪些常見的值得重視的問題?
陳年福:現在有些錯誤觀點流傳較廣。比如,有說法稱甲骨文中已有“四季”(春夏秋冬),但實際上,已識讀的甲骨文中只有“春”和“秋”,沒有“冬”和“夏”。一個字形被誤釋為“冬”,那其實是“終”字;“夏”字則根本不存在。這些來自一些心態浮躁研究者的說法,經媒體傳播后造成誤解。現在一些流傳較廣的普及讀物,并非專業學者所撰,內容時有訛誤。而專業工具書往往嚴謹克制,反而不那么“吸引人”。這需要專業學者和媒體共同努力,做好正向的普及工作。
記者:研究甲骨文幾十年,讓您樂在其中的是什么?
陳年福:能通過自己的鉆研認識一個過去不認識的甲骨文字,當然是很快樂的事。但這并不是支撐我研究甲骨文的唯一動力,我覺得更重要的是一種責任感。每當想到這是中國最古老的文字,每一片甲骨、每一個字都非常珍貴,內心就會涌起一種崇敬之情,驅使我去認真對待它、研究它。當然,研究甲骨文確實有挑戰。它需要長期的積累和極大的耐心,常常需要“坐冷板凳”。從開始學習到具備獨立研究能力,我認為至少需要十年時間。
記者:甲骨文研究常被稱為“冷門絕學”。現在它還算“絕學”嗎?年輕學者多嗎?
陳年福:實際上,現在對古文字感興趣的年輕人并不少。在文科領域中,古文字研究有其獨特魅力——其他方向要實現突破或創新往往很難,但在古文字領域,認出一個大家都不認識的字,就能帶來實實在在的成就感。因此,投身其中的年輕人還是有相當數量的。不少高校也將古文字專業作為特色專業來建設。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 張杰
圖片由受訪者、四川辭書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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