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大創新思想種子發生期規律及其政策意義

長期以來，人們重視將科技成果轉化為生產力，對科技成果產業化、商業化研究比較多，這是非常必要的。但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是：科技成果又是由什么轉化而來的呢？科技成果作為一個結果，它的產生有多種原因，但根本的原因是創新思想種子的發生。

所謂創新思想種子，就是超出科學共識、未經科學實驗而又持續清晰化的意向。意向不像方向那么具體、明確，而是隱約的、大概的意思指向。思想種子作為一種意向，有3個要點：一是超出科學共識，它的思路在傳統理論體系下得不到解釋，如時空彎曲的想法，在傳統力學理論框架中是不可理解的；二是還沒有進入科學實驗階段，或者說由于意向的模糊性，還沒有做科學實驗的主觀條件，如有了波粒二象性的意向，但還不能明確說出波粒二象性的概念，因此無法設計科學實驗；三是具有持續性，而且在持續中越來越清晰，直到具體化為研究課題，如一種隱約的數學意向，一直持續存在且不斷清晰，最后明確為“哥德巴赫猜想”，這時思想種子的發生期就結束了，從此開始科研積累期。

任何重大科技創新都不是突然出現的，而是源于思想種子；思想種子經過發育、成長，最終形成重大科技成果。研究創新思想種子，特別是重大創新思想種子的發生和發育規律，對于培養戰略科技人才非常重要。本文就是此序列的一種研究，解決的問題是：重大創新思想種子一般是什么時候發生的，發生的峰值出現在什么時點。

1 研究方法

本文認為，重大創新思想種子發生期主要集中在人才20～30歲期間，其中最高峰值出現在23歲左右，次高峰值出現在25歲左右。我們把這個結論稱為重大創新思想種子發生期規律。

這一規律不是嚴格的自然科學規律，而是經驗的概率規律，因此它的意思并非指所有創新思想種子都發生在20～30歲期間，而是眾數分布規律，即大多數科學家的重大創新，其思想種子都是在20～30歲這十年發生的。事實上，有的重大創新思想種子發生在20歲之前，如愛因斯坦這樣的一些科學巨人的創新思想種子；也有的重大創新思想種子發生在30歲、40歲之后。但重大創新思想種子發生在20～30歲年齡段之外的情況是少數。

2 研究方法及結果分析

我們是怎樣發現這一規律的呢？主要是通過規律倒推、歷史統計、交叉印證這3種方法發現的。

2.1 規律倒推

在本研究中，規律倒推就是根據重大科技成果產出高峰期規律、重大科技成果科研積累期規律倒推。

20世紀眾多國內外學者研究證實，自然科學重大成果產出的高峰期為人才的35～45歲這十年，其中基礎研究成果產出的峰值年齡在35歲左右，工程技術成果產出的峰值年齡在45歲左右。這就是公認的重大科技成果產出高峰期規律。21世紀也不斷有學者對這個規律進行研究，結論大同小異。

我們在統計456位諾貝爾獎得主數據的基礎上，綜合多位學者的研究，發現重大創新成果的科研積累期為10～15年。這就是重大科技成果科研積累期規律，應該說也是公認的。

我們推理的邏輯是：產出高峰期減去科研積累期，就是思想種子發生期。具體地說，如果科研積累期按15年處理，則思想種子發生期應為創新高峰期減去15年，即35歲減去15年、45歲減去15年，則思想種子發生期為20～30歲這十年。

2.2 歷史統計

在本研究中，歷史統計就是根據科學史和科學家傳記的相關材料，統計重大創新思想種子的發生時間。

我們搜集了全球100位杰出科學家的相關文獻，大部分是諾貝爾獎得主的文獻。但這些文獻不都是研究的有效樣本。由于思想種子不是一個共識概念，文獻中沒有思想種子的直接描述，對重大創新思想起點的交代大多比較模糊，有的根本不涉及，本文研究者只能根據人才發展規律、科技創新規律等已知條件，對這100個樣本的有效性逐一推定，最終確定有效樣本46個，其中個人樣本43個、團隊樣本3個。然后剔除54個無效樣本，對46個有效樣本進行統計分析，得到如下結果。

（1）思想種子發生在20～30歲的，有31個樣本，占比67%。說明人才20～30歲這十年是思想種子發生期或發生密集期。

（2）25歲及以下的34個，占比74%；26歲及以上12個，占比26%。說明思想種子發生年齡有年輕化傾向。

（3）23歲左右（20～26歲）27個，占比59%。說明思想種子發生的第一個高峰出現在23歲左右，即本科畢業、開始攻讀碩士學位的時候。

（4）所有樣本的平均年齡為23.93歲。平均年齡與結果（3）高度吻合，印證了23歲左右是思想種子發生的第一個高峰年齡。

（5）25歲左右（22～28歲）21個，占比46%。說明思想種子發生的第二個高峰出現在25歲左右，即開始攻讀博士學位的時候。

具體數據和分析過程見表1。

2.3 交叉印證

在本研究中，交叉印證就是運用科技人才學、科技政策學之外的心理學“流體—晶體智力理論”，來印證思想種子發生期規律。

美國心理學家雷蒙德·卡特爾把智力分為流體智力和晶體智力。流體智力是感知、記憶、運算、推理等認知能力，表現為學習的方式、反應的方式和處理問題的方式，與生理和遺傳因素關系較大，與后天教育和文化環境關系不大。晶體智力是詞匯量、知識儲備、經驗積累等習得能力，表現為視野、習慣和技能，與后天教育和文化環境關系較大，與生理和遺傳因素也有一定關系。流體智力在20歲左右達到峰值，之后開始緩慢下降；而晶體智力在16歲的時候只達到峰值的5%，之后一直緩慢上升，到30歲左右與流體智力匹配，之后一直緩慢增長，直到身體衰弱，見圖1。

根據這一理論，人在20歲左右流體智力達到峰值，思維最活躍，會異想天開；而此時又恰好晶體智力較低，受既有知識條條框框的限制最少，思維最自由，百無禁忌，因此最容易發現新矛盾、提出新問題，孕育重大創新思想種子。當然，由于晶體智力較低，這時解決問題的能力不足，一般難以產生重大創新成果。

而到了30歲左右，晶體智力由于教育導致暴發性增長，迅速趕上流體智力，從而達到與流體智力的最優匹配點，這時人就開始進入解決問題能力最強的時期，創新思想種子開始發芽，啟動重大創新進程。之后再經過10年左右的科研積累，完成重大創新。

“流體—晶體智力理論”很好地印證了歷史統計和規律倒推的結果。

3 政策意義

創新思想種子發生期規律的政策意義在于，培養科技創新人才特別是培養戰略科技人才，必須把重心前移到本科和研究生階段，甚至更早，要下沉到中小學階段。

3.1 設立未來人才儲備計劃

目前，各類資助青年的項目不少，但資助不精準，缺乏明確針對思想種子發生期的資助。而且由于項目是由不同部門制定的，一些項目之間存在交叉重復或缺乏關聯銜接的問題。應該按照思想種子發生期規律和戰略科技人才發展規律、科學研究規律，整合現有各類青年項目，設立面向思想種子發生期的未來人才儲備計劃。

項目以人為資助對象，即資助人的思想、事業和生活。資助思想和事業就是資助開創性、突破性思想的實現，首創性、顛覆性技術的研發；資助生活就是優化資助方式和范圍，項目經費可以用于解決被資助人生活上的困難。這與傳統的資助對象不同。傳統項目主要是資助技術研發，而不是資助人，即先找到我們尚未掌握的國際先進技術，對這種技術進行研發投入，然后再找人承擔研發項目，并要求項目代行人才培養的職能。

項目面向研究生甚至優秀本科生，提供首次科研項目、加速科研項目和挑戰科研項目3種連貫的項目資助，爭取10年資助1萬名優秀青年，在2035年左右發揮作用。首次科研項目采取普惠性資助，即初次申請采取平均資助，或保證申請成功率在80%以上，盡可能不遺漏具有潛在能力的人才。3種資助是連續的、收斂的，呈金字塔結構，即首次資助的項目多、單項經費少，此后項目數減少、單項經費增多。3種資助結束以后，轉入面向所有科研人員的項目資助。

3.2 建立面向未來的教育體系

編寫世界一流教材。抓住我國高等教育從大眾化向普及化轉變，以及AI革命的關鍵節點，借鑒通識教育和STEM教育的經驗，編寫世界一流的教材。教材采取邏輯與歷史結合、知識與體系結合、數理與人文結合的三結合原則，圍繞科學問題的發現和解決進行總體設計，注重科學探索的過程和人的潛力開發，培養學生的綜合素質和獨立思考能力、邏輯推理能力、觀察實驗能力和辯論質疑能力，培養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新一代。

教材編寫采取一流學者、一線教師、學生代表三結合的方式。一流教材要由一流的學者來編寫，以促進學生理解科學、探索科學、熟練掌握科學方法和工具。一線教師參加可以使教材符合教學規律和時代特點；優秀學生代表參加可以使教材與學生的興趣、志向吻合。

一流學者包括杰出科學家參加教學活動，每年拿出一定課時為大中小學生授課，全網免費傳播。同時也可為公眾做科學普及工作。也可以發揮退休學者的作用，吸納銀發資源參加教學和科普活動。

本文來源于《中國科技人才》2025年第1期。郭鐵成，中國科學技術信息研究所研究員（退休），大國創新戰略研究組組長，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文章觀點不代表主辦機構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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