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元和十一年初夏,江州城被連綿的陰雨籠罩,黃梅時節的雨,纏纏綿綿地飄落,家家戶戶都沉浸在這潮濕的氛圍里。
這一日,久違的陽光穿透云層,灑下溫暖而明亮的光輝,家人如獲至寶,趕忙將積壓多日的衣物搬到中庭晾曬。
一雙從家鄉帶來的鞋子,靜靜地躺在太陽下,如一顆塵封的明珠,不經意間觸動了白居易心底那根最柔軟的弦。
時光回溯到37歲那年,在封建禮教的重壓下,白居易不得已娶楊氏為妻,自此改變了兩個人的人生軌跡。
自此,這雙繡花錦履和那枚承載著往昔深情的銅鏡,便被他小心翼翼地封存進衣柜的深處,不敢輕易碰觸,卻又從未在心中遺忘。
元和十年秋,白居易被貶官江州,這兩件舊物又隨他千里迢迢來到潯陽江畔,再次看到這雙鞋子時,心中不禁涌起一陣惆悵。
“人只履猶雙,何曾得相似”,物是人非,昔日的點滴又涌上心頭,于是,他深情地寫下這首《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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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庭曬服玩,忽見故鄉履。
昔贈我者誰,東鄰嬋娟子。
因思贈時語,特用結終始。
永愿如履綦,雙行復雙止。
自吾謫江郡,漂蕩三千里。
為感長情人,提攜同到此。
今朝一惆悵,反覆看未已。
人只履猶雙,何曾得相似。
可嗟復可惜,錦表繡為里。
況經梅雨來,色黯花草死。——唐 白居易《感情》
這是一首充滿感傷之情的五言古詩,是一篇因睹舊物而表達對昔日戀人真摯思念的佳作,全詩語言質樸,直抒胸臆,令人動容。
中庭曬服玩,忽見故鄉履。
昔贈我者誰,東鄰嬋娟子。
因思贈時語,特用結終始。
永愿如履綦,雙行復雙止。(一)
“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蓮”,在白居易的眼中,鄰女湘靈的美無人能及,彼時,白居易19歲,湘靈15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級。
他們從青梅竹馬的玩伴,逐漸發展為如膠似漆的親密戀人,彼時的他們天真無邪,以為愛情可以沖破一切阻礙。
然而,"蔓短枝苦高,縈回上不得",古代婚姻講究門當戶對,農家出身的湘靈又怎么配得上出身世家的白居呢,白母自然不會接納她。
為了拆散這對戀人,她要求兒子離開符離,隨父宦游,臨別依依,湘靈含淚將一雙繡花錦履裝入白居易的行囊。
那年,白居易22歲,湘靈18歲,相識十載,相戀三年,他們多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未來的歲月也能攜手同行。
湘靈將滿腔情愫縫入這雙繡花履,期盼她與白居易的愛情能有始有終,就像鞋子和鞋帶一樣永不分離,同行通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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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吾謫江郡,漂蕩三千里。
為感長情人,提攜同到此。
今朝一惆悵,反覆看未已。
人只履猶雙,何曾得相似。(二)
向來情深,奈何緣淺。七年后,29歲的白居易考中進士,衣錦還鄉,滿心歡喜地懇求母親同意這門婚事,可依然遭到無情的反對。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擰不過母親,放不下湘靈,白居易陷入兩難的境地,他只能選擇多年不娶,無聲地抗議命運的安排。
“妾住洛橋北,君住洛橋南”,有愛不覺天涯遠,雖相隔甚遠,依舊深情譴倦,可他們卻始終難以跨越社會階層這道無形的門檻。
為了湘靈,白居易把自己熬成了大齡青年,37歲時,迫于無奈,他娶了楊氏為妻,而遠在符離的湘靈,依舊依舊堅守著那份承諾,癡癡地等待著。
“我有所感事,埋在深深腸”,而后的歲月,深感愧疚的白居易,只能把對湘靈的思念深深地埋在心底。
從來不愿想起,卻永遠不會忘記,與湘靈有關的一切,他都用心珍藏,就如這雙鞋,像她還在身邊一樣。
仕途順遂春風得意之時沒有忘記,人生失意困頓江州的時候更加想念,雖然不能長相廝守,但卻從未放下這份感情。
這雙象征著堅貞愛情的繡花履,一不小心又觸痛了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如煙的往事再次上心頭。
依舊是一雙鞋,依舊是繡花帶,可是,昔日海誓山盟的戀人卻被迫分開,天各一方,唯有臨風悵惘,唏噓不已。
可嗟復可惜,錦表繡為里。
況經梅雨來,色黯花草死。(三)
昔日湘靈贈鞋時,白居易22歲,而今謫居江州,他45歲,23年的時光,如白駒過隙,如此漫長,又如此匆匆。
湘靈雖出身鄉野,但她蘭心蕙質,心靈手巧,還懂一些音律,至于手工女紅之類,于其而言更是不在話下。
這雙繡花鞋,錦緞作面,繡花為里,精致無比,只是時光荏苒,梅雨侵蝕,鞋上的花草顏色也暗淡枯萎了。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猶言在耳,許下諾言的人卻已分崩離析,那些幸福美好的時光都留在了符離。
"食蘗不易食梅難,蘗能苦兮梅能酸",食蘗苦,食梅酸,無論怎樣選擇都是兩難,門第觀念注定了他們的有緣無分。
時光悠悠而過,他與湘靈活成了時光里的彼此守望,終是難以比翼齊飛,雖然難忘,但彼此的戀情卻已終結。
刻骨銘心的愛情,終是敗給了現實,白居易的無奈,是封建禮教的束縛,更是無情的門第觀念的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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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思念最是折磨人,特別是夜雨淅瀝的秋日,白居易對湘靈的思念就越加綿長。
"經年不開匣,紅埃覆青銅",他把湘靈贈與他的銅鏡鎖在匣中,不敢輕易打開,任由歲月銹蝕了它的光潔。
"同是天涯淪落人",命運弄人,白居易謫居江州,家鄉遭亂,湘靈也流落到了潯陽江畔,再見時,亦是物是人非。
"我梳白發添新恨,君掃青蛾減舊容”,在妻的子陪伴下,白居易與湘靈相見,一個白了鬢發,一個老了容顏。
磨光銅鏡,映出的不僅是彼此憔悴的容顏,更是被時光消磨的無可奈何,這也定格成他們此生的最后一面……
白居易將《長恨歌》"在地愿為連理枝"的誓言,轉化為《感情》"永愿如履綦"的樸素愿望,可終究還是一場空。
梅雨終于停歇,可那遠去的愛情卻再也等不到了,就像這雙暗淡了色彩的鞋子,有些故事,終將以遺憾作結……
參考資料:
《白氏長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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