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強制社保？真相是什么

文|云木

社保問題，牽一發而動全身。

近期，“最強社保新規”引發巨大爭議，眾多中小企業、個體戶被卷入其中，個別外企聘請退休人員的舊聞也被反復翻炒。

對此，“人民日報評論”發文指出，所謂“全民強制社保”，并非設立“新規”，也非現在才“強制”，覆蓋范圍更非“全民”，不可誤讀政策、誤導公眾。

這場全民大討論，釋放了什么信號？

01

“全民強制社保”，真相是什么？

所謂“社保新規”，源于最高法最新發布的司法解釋：無論雙方協商還是勞動者單方承諾，任何“不繳社保”的約定都是無效的。

事實上，這一司法解釋并非新規，而是對既有規定的重申，在《社會保險法》和《勞動法》等法律法規中，早已有此規定。

在法律界人士看來，司法解釋主要針對的是“法律意義上的勞動者”，即與企業有著完整勞動關系的單位職工、企業雇員，而非面向所有人。

換言之，所謂“社保新規”并非覆蓋全民，強制性更不等于一刀切，更不意味著所有政策都要一步到位。

為何要強調“完整勞動關系”？這是因為不是所有人都屬于就業人員，也不是所有就業人員都與企業有著固定勞動關系。

我國共有14.1億人口，就業人員7.34億人，其中二三產業法人單位就業人員4.29億人，個體戶從業人員1.79億人，而新形態就業人員也超過8400萬人。

要知道，規模數以幾億計的城鄉居民，包括農村居民、城鎮無業人員等，養老金等社保并不要求強制繳納，一直遵循的都是自愿參保原則，國家予以補貼。

即使是城鎮就業人員，勞動關系也有“三分法”之說，職工、個體戶、靈活就業者采取不同的繳納標準，強制性的力度有所不同。

早在2021年，人社部等八部委聯合發文，新設“不完全勞動關系”，以適應靈活就業者等新形態就業人員的發展形勢。

對于數以2億計的靈活就業人員來說，短期并不存在一刀切的硬性規定，更不會立刻面向全體人員強制征繳，但擴大覆蓋面將是大勢所趨，核心在于平衡好靈活、自愿、規模三者的關系。

舉個例子，以進城務工人員為主力的騎手們，很多人每個月都要為房租、孩子學費發愁，對他們來說，眼前的現金收入，和未來的養老保障同樣迫切。

北京大學國發院學者的一項調研顯示，超過三分之一的騎手在平臺上工作不到半年，這種流動性狀態，加上對現錢的需求，以及社保轉移的復雜手續，讓不少人直呼“不是不愿繳，而是不敢繳”。

日前，中辦、國辦聯合印發文件提出，健全靈活就業人員、農民工、新就業形態人員社會保險制度，全面取消在就業地參加社會保險的戶籍限制，健全參保激勵約束機制。

就在7月初，美團也宣布今年年底養老保險補貼將推廣全國，預計覆蓋超過百萬騎手，騎手“工傷險”從7月1日起擴大范圍至17個省市，由美團全額繳費。

這種普惠的思路，也和“擴大規模”的大方向是契合的。

可見，“全民社保”是未來的大方向，但不是當下即刻落地的現實，政策、企業、學界都在不斷探索新保障方案，以適應日新月異的新型就業形態。

02

全球最大的社保體系，小步快跑。

說起社保，公眾最為熟悉的當屬“五險一金”，包括養老、醫療、工傷、失業、生育保險及住房公積金。

然而，放眼全國，擁有完整“五險一金”的群體并沒有想象的那么龐大。

根據2024年全國住房公積金報告，公積金實繳人數1.76億人，占全國就業人員的1/4左右。

除開不屬于嚴格社保的公積金，完整繳納“五險”的職工只有2.46億人，大概占就業人員的三分之一左右，且以國有企業、事業單位、大中企業職工為主。

如果將條件放寬，我國共有10.71億人參與基本養老保險，13.26億人擁有醫保，堪稱全球最大的社保體系。

哪怕是經常被動背負“苦情濾鏡”的外賣小哥，幾乎在老家都買了“新農合”（城鄉醫保），在城市里則有新職業傷害險兜底，絕非游離于社保體系之外。

此前，社交媒體上還有網友發現，平均工資超6千且有工傷險的騎手小哥可能已經是國內勞動者的“前排”了——現金流穩定、到手收入高、基礎保障也排在了前25%。

現在美團、餓了么、京東都在人社部的指導下探索更多其他類型保障，這些保險也補上后，騎手未來可能會成為一個典型的高級藍領職業。

但即便事實如此，靈活就業平臺還是在社會輿論中承擔著巨大壓力，“一邊摸索一邊挨罵”是常態。

矛盾的根源在于，傳統社保制度和新型就業形態出現了“并軌”沖突。

許多人不了解的是，社保制度的設立只有30多年時間。

在計劃經濟時代，“企業辦社會”模式下，許多人的養老、醫療都與單位高度捆綁，尚無現代社會保險之說。

直到1990年代前后，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逐步建立，醫療制度、養老制度改革被提上日程，建立“多層次的社會保障體系”成為目標，社保開啟了逐步擴容之路。

工傷保險的擴容時間表，頗有代表性。

1980年代末期沿海地區率先試點工傷保險，1996年職工工傷保險初步建立，2006年農民工被納入其中，2020年公務員被納入其中，2022年開始試點外賣騎手新職業傷害險，2025年底這一保險將擴展到全國……

不難發現，社保制度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出臺文件就能“一招鮮”，而是循序漸進，一步一個腳印：

先城鎮后農村，先職工后居民，先企事業單位后靈活就業人員，先工傷醫療再養老金，先局部試點再全面推進，先小步慢跑再大步邁進……

歷史上，社保的每一次改革都是為了擴大規模效應。

那么，與“單位制”下的職工不同，全行業2億新形態勞動者的權益又將如何維護？

目前的一些局部改革路徑也是“先試點再推廣”，將傳統社保的五個險種分開，首先推進職業傷害保障，然后是養老、醫療保險，生育保險與醫保合并征繳。

這背后體現的正是漸進式改革的邏輯。

企業要發展，勞動者要就業，社保要完善，既不能為了社保而忽視就業，也不能盲目進行“福利趕超”而落入“中等收入陷阱”。

用人社部有關人士在《求是》雜志撰文的話來說：

“以盡力而為、量力而行為重要原則……既不能裹足不前、銖施兩較、該花的錢不花，也不能好高騖遠、寅吃卯糧、口惠而實不至，做到社會保障與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相適應。”

先解決“有沒有”的問題，再追求“好不好”的改進，先從做大社保規模著手，讓更多人覆蓋在保障網之內，再追求更高的福利水平。

03

為百萬騎手上社保，走到哪一步了？

傳統的職工社保模式，要適用新就業群體，存在許多難點。

比如，幫一個外賣小哥、網約車司機按職工標準交上“五險一金”，但代價是朝九晚五固定上班，設定跑單等KPI，承擔額度較高的社保費用，必然也會引發許多新問題出來。

以騎手社保探索來看，目前已公開的有兩種方案。

一種沿用傳統用工，全部兜底騎手的五險一金，但也高門檻，只有少部分全職騎手有資格獲得。京東采用的正是這種模式，目前大約覆蓋15萬騎手；

一種則是在靈活就業養老保險基礎上，探索“參保補貼”等分擔機制，騎手自愿交，符合條件的平臺補貼一半。美團探索的是這種新方案，預計今年年底在全國鋪開，大約能覆蓋百萬。

兩種方式，各有利弊。但整體看下來，“參保自愿、平臺補貼”的方式是現行嘗試中，較為靈活普惠的一種，也充分尊重了騎手意愿。

在《2億靈活就業者，最需要的是什么？》文中，我們也討論過這種方案，這符合從官方到民間的探索共識，也與騎手工作靈活性、流動性、過渡性強的特征相契合。

據人社部數據，我國靈活就業群體規模已超2億人，占勞動力總量近四分之一；依托互聯網平臺的新就業形態人員超過8000萬人，占職工總量的1/5左右，其中外賣騎手超過1000萬人，規模最為龐大。

既然是“新形態”，自然與傳統職業存在區別。

一個典型差異是，騎手來去自由、進出無阻、高度彈性、過渡工作，而職工則要求“朝九晚五”，工作時間地點固定，基本不允許兼職，這也決定無法簡單沿襲傳統基于固定勞動關系而來的社保制度。

數據顯示，超過九成騎手都是兼職眾包，且不只服務于一家平臺，能做到全年高頻接單的少之又少。

在此前“外賣大戰”中，身著美團工裝為淘寶、京東送外賣的不在少數，不少騎手同時在多家平臺接單送單。

經過“全民強制社保新規”這輪爭議，許多人開始意識到“靈活自愿”的重要性，這對外賣騎手的意義更為突出。

根據北大國發院教授張丹丹課題組調研，零工群體的社保支付意愿普遍較低，僅不到一成的騎手能接受現行個人繳費比例。

調查顯示，騎手對于“五險一金”的優先級排序為工傷險、醫保、養老保險，對失業險、生育險、住房公積金的需求沒有那么強烈。

因此，對于與騎手切身利益關聯最為密切的職傷險、醫保，全面覆蓋是當務之急；而對于不那么緊迫但又不可或缺的養老金，則要考慮“靈活就業人員參不起、不愿參、不便捷并存”的現實。

因此，既要看到社保擴圍的大勢所趨，但也不能忽視騎手們的現實訴求，如何在規模與效率、自愿與強制、當下與未來取得平衡，并不容易。

傳統的“五險一金”模式當然更好，但這一模式必然以固定勞動關系為前提，且存在合同、單量、時長等考核限制，能惠及的人群勢必有限。

基于此，平臺只訴諸補貼，將是否參保的選擇權交給騎手，既是尊重騎手意愿的直接體現，也符合騎手靈活性、流動性、過渡性強的職業特征，也與社保擴圍改革“小步慢跑，循序漸進”的精神相一致。

一個共識是，好的改革方案一定是可以廣泛復制的，也是能讓更多人都能從中受益的。

我們要做的不是讓十幾萬騎手享受社保利好，而是讓上百萬乃至更多騎手都能融入其中，更為2億靈活就業人員提供可參考的標桿。

回歸常識，回到現實，真正的“全民社保”改革仍在路上，需要不斷試點探索，也需要社會各方的合力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