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應對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討論中,一種普遍的解決方案是提供功能簡化的“老人機”或“老頭機” 。這種思路的初衷是好的:通過簡化界面、放大字體、剝離復雜功能,來降低長輩們的使用門檻。然而,在我們團隊的深入觀察中,我們發現這種“善意”的簡化,可能正在不經意間構建起一座新的圍城。它看似解決了“不會用”的技術難題,卻可能以窄化甚至剝奪長輩們豐富表達的可能性為代價,將他們固化在數字世界的邊緣地帶。
一位87歲的伯伯告訴我們,他使用的就是一部“光能接打電話的那種”老頭機 。當被問及為何不用智能手機時,他坦言“給我也不會用啊” 。因為認為他們學不會,所以提供最簡單的工具;而最簡單的工具,又限制了他們學習和參與更廣闊數字生活的可能。這位伯伯雖然覺得自己“不會用”復雜的設備,但在交談中,他卻對能夠講述“過去艱苦又難忘的歲月”和“現在的好時代”的工具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長輩們被賦予的工具,與其內心真正的表達渴望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鴻溝。
“老頭機”的邏輯是將他們的需求預設為僅有“通話”這一項基本生存功能,而忽略了他們作為社會人,同樣擁有情感交流、信息獲取、自我實現等更高層次的社交與精神需求。家庭成員在微信群里分享照片、討論新聞、視頻通話時,手持“老頭機”的長輩便被物理性地隔絕在這場熱鬧的家庭生活之外。他們聽不到群里的歡聲笑語,看不到孫輩的成長點滴,更無法發出自己的聲音。工具的簡化,在此刻異化為一種社交的孤立。
與“老頭機”類似的,是子女淘汰下來的“二手手機” 。這種做法雖然讓長輩們擁有了接入智能時代的終端,但其背后同樣潛藏著問題。過時的硬件、卡頓的系統,以及“用別人剩下的”這一心理暗示,都可能影響他們的使用體驗和參與熱情。一位70歲的阿姨雖然用著孩子淘汰的智能手機,但她坦言“平時我從來不玩手機,也就是光接電話” 。這說明僅僅提供一個硬件設備是遠遠不夠的。如果設備本身就帶有“非主流”、“被淘汰”的標簽,那么使用者也很難建立起作為數字世界主流參與者的自信。
真正的數字賦能,不應是對長輩們能力的“設限”,而應是對他們意圖的“使能”。解決方案的重心,需要從“他們能用什么”,轉向“他們想用什么做什么”。他們想講述自己的故事,想和家人有更深的聯結,想記錄下生活中的美好。這些豐富的、立體的需求,是任何一款僅僅追求“簡化”的工具所無法滿足的。因此,我們需要的不是功能更少的手機,而是交互方式更符合他們直覺、更能激發他們表達欲的工具。否則,那份被“老頭機”所保護起來的、免于技術困擾的安寧,其代價,可能就是被關在時代洪流之外的、更深沉的沉默。
作者:林奎、陳昊南、許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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