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老知青李秀玲:第二故鄉和那里的鄉親,是她今生放不下的牽掛
汽車駛過津滄高速,窗外的高樓漸漸被成片的玉米地取代,年過七旬的李秀玲扶了扶車窗,指尖觸到玻璃上的薄塵,這是她退休后第九次回馬莊了。望著眼前那個美麗的小村莊,當年下鄉插隊的情景就像放電影一樣,一幕一幕閃現在她的腦海里。車輪碾過村口那座新修建的水泥橋時,她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像當年十六歲第一次來這里那樣,眼里涌著亮閃閃的期待。
1969年的春天比往年冷,校園的廣播里反復播報著“上山下鄉”的動員令,李秀玲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和同學們一起報名到河北省青縣的農村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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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絡
離開天津的前一天,李秀玲的母親就為她打包好了行李,被褥衣物分別裝在兩個大帆布提包里,還有母親塞給她的半斤紅糖——那是家里最后一點稀罕物。滿載天津知青的汽車顛簸了四個多鐘頭,知青們又轉乘生產隊的馬車顛簸兩個小時,等她踩在馬莊大隊的土路上時,棉鞋已經沾滿了泥土,凍得發僵的腳一落地,就順著土路往褲腳灌冷風。
在大隊部舉行完簡單的歡迎儀式,李秀玲他們十幾名天津知青跟隨馬隊長來到了三隊隊部的院子里,隊部那三間土坯房子就是李秀玲他們的臨時住所。
三隊隊部的那三間房子原本是隊里存放農具、糧種和雜物的倉庫,天津知青來插隊,馬隊長就安排社員提前把那三間房子拾掇出來,在屋里用秫秸和麥草打了地鋪,李秀玲和另外四名女知青睡在一間屋子里。地鋪很軟很暖和,比城里的木床還舒服。
插隊的日子從學農活開始。十六歲的李秀玲細胳膊細腿,第一次往地里挑糞,她挑著兩半籃子土雜肥,走起路來還搖搖晃晃的,有的大嫂笑話她,說她走路像鴨子,左搖右擺的。馬隊長看她挑糞吃力,就讓她在場院和年歲大的老社員給挑糞的社員們往籃子里裝糞,也往馬車上裝糞,老社員也很關照她,讓她歇息著干,教給她怎樣使用鐵锨,還告訴她說:雙手一定要握緊鐵锨把,不然的話,手掌上會磨出水泡。看鄉親們對自己這么照顧這么關愛,她發自內心地感激鄉親們。
麥收時節,正是天氣炎熱的時候,太陽毒得晃眼,麥芒扎得手脖子又紅又癢,她直起腰想喘口氣,卻看見鄰壟的馬大嬸朝她擺手:“閨女,鐮刀要貼著根兒,別用蠻力,也別著急,慢慢來,回頭我幫你接趟子。”
那天傍晚收工,馬大嬸接過李秀玲的鐮刀說:“閨女,回家我讓你叔幫你磨磨鐮刀,鐮刀鋒利了,割麥省力。”第二天一大早出工時,馬嬸悄悄往她兜里塞了兩個煮雞蛋——那年頭雞蛋金貴,馬大嬸家三個孩子都舍不得吃,卻總想著給知青們留一口。
最難忘的是1971年的秋天,李秀玲得了重感冒,燒得迷迷糊糊。知青點的同伴都下地干活了,她獨自躺在炕上昏睡,猛然聽見院門“吱呀”一聲響,接著是王大嬸的腳步聲。“秀玲,秀玲……”王大嬸推開房門,走進屋摸了摸她的額頭,急得直跺腳:“這燒得燙手,硬扛著可不行!”她轉身就往屋外跑,沒過多久,就領著村里的赤腳醫生來了。
醫生給李秀玲打了退燒針,王大嬸幫著李秀玲蓋好被子,就慌忙回家去了。過了一會子王大嬸端來一大碗熱湯面,上面飄著幾片蔥花和油花,碗底還有一個荷包蛋。“醫生說不吃飯不行,俺給你搟了面葉,快趁熱喝。”王大嬸坐在炕邊,一勺一勺喂她,面葉順著喉嚨滑下去,暖的她心尖發顫,感動的淚水也溢出了眼窩。
那幾天,王大嬸天天來知青點,要么帶兩個剛出鍋的玉米面貼餅子,要么端碗菜湯,直到李秀玲感冒痊愈了,她才松了口氣:“好了就好,不然嬸子總惦記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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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莊插隊落戶期間,這樣的暖心事數不清。春天播種時,鄉親們怕她累著,總把輕便的活兒留給她;夏天割麥子,鄉親們也都幫著知青們接趟子。秋天收高梁收玉米,馬隊長也是安排知青們在場院干輕松的農活。有一回,李秀玲想家心里難受,就抹起了眼淚,王大叔坐在炕沿上,掏出旱煙袋抽了兩口,慢悠悠地說:“閨女,咱馬莊就是你的第二個家,俺們都是你親的人,有啥委屈就跟你嬸子說。”那句話,她記了大半輩子。
1975年秋天,天津方面破例來到青縣招工,李秀玲幸運地被招工到天津紡織廠工作,她成了第一批回天津工作的幸運兒。離開馬莊大隊那天,剛吃過早飯,村口就站滿了人,鄉親們都來為李秀玲送行。馬大嬸攥著她的手,抹著眼淚說:“閨女,回城好好干,以后得閑了,回來看看,這里的大娘嬸子都牽掛著你……”
鄉親們也都往她兜里塞花生,塞煮雞蛋,也都喊著:“有空就回來看看……”李秀玲坐在馬車上,看著鄉親們的身影漸漸模糊在她的視線里,眼淚才忍不住掉下來——她知道,自己已經把心的一半,留在了馬莊大隊。
回城后的日子過得很快,李秀玲在紡織廠上班、結婚、生子,轉眼就到了退休的年紀。這些年里,她總惦記著馬莊:春天想那邊的麥苗綠沒綠,秋天想玉米高粱收沒收,冬天想鄉親們的炕暖不暖……
剛回城那幾年,她攢著糧票、布票,托人捎給馬大叔家和鄉親們;后來條件好了,她就自己買些點心、衣物,趁著節假日往馬莊跑。第一次回去時,車剛到村口,就看見王大娘坐在老槐樹下,看見她就喊:“玲子回來了!”聲音還是當年那樣洪亮,只是頭發全白了。
如今的馬莊變了樣,鄉親們的生活都富裕了,土坯房換成了磚瓦房,土路鋪成了水泥路,可鄉親們的熱乎勁兒沒變。每次回來,李秀玲都先去馬大叔家。馬大叔走了好幾年了,馬大嬸的身子還很硬朗,看見她就拉著往屋里坐,沏上茶水,擺上瓜子花生,絮絮叨叨問她城里的生活怎么樣。村里的老人們也常來串門,你一句“玲子還記得不,當年你割麥子把手磨破了”,我一句“那年你感冒,你大娘天天給你熬小米粥”,那些塵封的往事,被他們翻出來,說得熱熱鬧鬧。
年輕人們也喜歡圍著她,聽她講當年插隊的知青生活往事。有一回,村里的小姑娘問她:“李阿姨,當年的生活那么苦,你咋還總回來?”李秀玲摸了摸孩子的頭,指著院外的玉米地說:“那時生活是很苦,可這兒的人好。當年俺十六歲,啥也不會,是你爺爺奶奶們把俺當自家孩子疼,這份情,俺忘不了。”她說的是心里話——當年吃的苦早淡了,可鄉親們的好,卻像埋在土里的種子,年年歲歲都在心里發著芽。
去年秋天,李秀玲又回馬莊,正趕上村里收玉米。她跟著鄉親們去地里幫著干活,雖然力氣不如當年,卻還是幫著撿掉在地上的玉米棒。陽光灑在金黃的玉米地里,風里飄著糧食成熟的味道,她看著身邊忙碌的鄉親,忽然覺得眼眶發熱——這里的土,這里的人,早已經刻進了她的生命里。王大娘走過來,遞她一碗水:“玲子,歇會兒,別累著。”她接過水,看著王大娘步履蹣跚和滿臉的皺紋,忽然想起當年那個端著熱湯面的王大嬸,當年的王大嬸可是隊里的勞動能手。時光走過了五十年,可那份暖,一點沒變。
回到天津的家,李秀玲把從馬莊帶回來的玉米糝倒進米缸,把王大娘給的粗布帕子疊好放在抽屜里。客廳的墻上,掛著一張她和馬莊鄉親們的合影——那是前年夏天拍的,她坐在中間,兩邊圍著白發蒼蒼的老人們,每個人都笑得滿臉皺紋。每次看這張照片,她都覺得心里踏實。
有人問她,這輩子最難忘的日子是啥時候。她總說,是在馬莊的六年插隊生活。那六年,她吃了苦,可也得了最真的情。鄉親們的淳樸善良,像春雨似的,落在她心里,讓她也成了個熱乎人——在廠里上班時,她幫新來的年輕同事;鄰居有事,她主動搭把手;孩子們都說,媽身上總有股讓人暖和的勁兒。李秀玲知道,那是馬莊的鄉親們傳給她的,是她這輩子最寶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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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李秀玲還是常回馬莊。她說,只要走得動,就每年都回去看看——那里是她的第二故鄉,那里有她放不下的牽掛,有把她當親人的父老鄉親。那些在馬莊的知青歲月,像一杯陳酒,越品越香;那些鄉親們的情分,像一根線,牽著她的心,這輩子,永遠都不會斷。
作者:草根作家(講述人:李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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