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外地人,在新疆待久了,總會被這里的方言逗得忍俊不禁 —— 就像 “勺” 這個詞,外地人聽著以為是喝湯盛飯的家什,可在新疆人嘴里,那是特指 “有點拎不清、精神頭不太對路” 的人。
比如逛街時撞見個對著電線桿自言自語的,或是超市里為了一毛錢跟收銀員吵得面紅耳赤的,身邊人準會悄悄遞個眼神:“哎,這是個勺子嘛!”
以前閑下來的時候,我還真琢磨過:要是自己哪天也成了個 “名副其實的勺子”,會是啥樣?想著想著竟有點羨慕 —— 不用管旁人眼光,高興了就站在馬路牙子上大喊大叫,難過了就蹲在樹蔭下嚎啕大哭。
想說的真話不用憋著,不想理的人也能直接扭過頭當空氣。尤其趕上工作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時候,這種 “沒心沒肺” 的狀態,簡直像塊解壓海綿,想想都覺得痛快。
可我沒料到,今天在辦公室,還真撞上了一位 “勺子”。
十月中旬的伊犁,天氣已經有了寒意,就連今年的暖氣都已經提前供上了。今天工作上的事情比較多,期間起身去另一間辦公室跟同事對接工作,看到一位身材可以跟我比肩的女老師,正立在一張空閑辦公桌前“唰唰唰”地奮筆疾書。
腦袋幾乎要貼到紙上,手里的筆像安了馬達似的在紙上疾書,側臉看著約莫五十歲上下,我當時還琢磨,八成是哪個臨近退休的老師來補檔案,畢竟到了年底,辦公室里總少不了這樣趕工的身影,也就沒多在意,轉身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沒等我把手頭的材料處理完,正整理到關鍵處,“篤篤篤 ——” 辦公室門突然被敲響了。那敲門聲特別怪,不是正常的 “三下輕叩”,而是 “篤、篤篤篤”,先慢后快。
最后一下還帶著股子狠勁,像是在砸門。我和辦公室小朋友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 這敲門的節奏,怎么看都透著點 “勺”。其實門并沒有被關著。
沒等我們應聲,剛才在隔壁寫字的女老師站得筆挺,眼睛瞪得溜圓,掃了一圈辦公室,突然拔高了嗓門,語氣里滿是憤慨:“請問領導在嗎?我要見你們領導!”
她的聲音又尖又亮,震得我耳朵有點發懵。我趕緊起身,指了指對面空著的領導辦公室:“領導出去開會了,您找他有啥事?”
沒想到這話像捅了馬蜂窩,她大步流星地走進來,雙手往腰上一叉:“肯定是有事才找啊!沒事我來這兒跟你閑扯?” 她說話時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灰色外套的衣角還在微微晃動,顯然是氣得不輕。
我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您說的‘有事’,具體是啥事兒呀?跟我們說說,回頭我們幫您轉告領導也行。”
她斜睨了我一眼,嘴巴撇了撇,像是不情愿跟我多說,卻又忍不住嘀咕:“還能有啥?職稱!”
話音剛落,沒等我和小朋友反應過來,她就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我辦公桌前,“啪” 的一聲,把兩頁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拍在了我面前。
紙張邊緣被她攥得發皺,上面的字跡又粗又重,有些地方還被涂得亂七八糟,看得出來寫字時用了十足的力氣。
緊接著,她就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開了。“我跟你們說啊,我在學校教了二十多年書!二十多年啊!” 她伸出手,把兩根手指掰得 “咔咔” 響,“每天起早貪黑,批改作業到半夜,學生成績上去了,我身體垮了!
你看我這胳膊,現在抬都抬不高!” 她說著就把左邊袖子往上擼,露出一截胳膊,上面確實有塊淡淡的疤痕,“后來實在撐不住,辦了退職,結果呢?職稱到現在都沒兌現!憑啥啊?我兢兢業業這么多年,正高級教師的名額憑啥不給我?”
我想插句話問問她退休前的學校名稱,剛開口說 “您先別急,我們……”,就被她硬生生打斷了。她根本沒看我,眼睛盯著天花板,嘴里的話像連珠炮似的往外蹦,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濺到了桌角的文件上。
“我跟你們說,今天這事兒必須解決!要么給我辦正高級職稱,無任何條件、無任何審核,要么我就天天來這兒等領導!我就不信沒地方說理去!”
就連剛上班不久的小朋友都看出來對方是“勺”的,給我擠了擠眼睛,我會意地點點頭 —— 跟她掰扯顯然沒用。我拿起桌上的申請單仔細看,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
落款處寫著 “申請人:某某某,她剛才嘴里一直念叨 “我某某某(跟申請書上的名字南轅北轍)怎么樣”。我忍不住憋笑 —— 這 “勺子” 還挺機靈,還知道寫個假名,怕真被人找到底細。
我倆不再搭話,各自坐回座位上,我假裝繼續寫材料,小朋友則翻著手里的文件夾,辦公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的聲音。她又說了十幾分鐘,見沒人理她,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先是撓了撓頭,又看了看我們,最后重重地 “哼” 了一聲,轉身就往門口走。走到門口時,她還不忘回頭瞪了我們一眼,然后 “砰” 的一聲摔上門,嘴里罵罵咧咧地,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和小朋友對視一眼,同時笑出了聲。他說“這老師還挺有意思,知道用假名,倒不算真‘勺’透了。”
我點點頭,想起她剛才擼袖子露疤痕的模樣,還有那又急又氣的表情,突然覺得這 “勺子” 也挺可愛 —— 至少她敢把心里的委屈一股腦說出來,不像我們,總把情緒藏在心里,連抱怨都要斟酌再三。
窗外的陽光明媚,辦公桌上的光斑晃了晃,我拿起筆,在辦公桌上的廢紙空白處寫了句:“今日偶遇‘勺子’老師,有點鬧,卻也有點可愛。”
或許生活就是這樣,偶爾撞見些 “不按常理出牌” 的人,也總是能讓我們時刻自省,也會思考,假如我變成這樣到底會怎樣呢?也讓人想起:有時候,活得 “糊涂” 點,未必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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