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平
(接上期)
![]()
七
在他們夫妻吵得最激烈的時候,我覺得應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果真他們倆都看向了我,我似乎是他們的救星,但對我來說是一個難題,我又不能像判官一樣能分出孰對孰錯,我既要不偏不倚又要息事寧人,但我顯然承擔不了這種角色。
馬老師的老婆先給我敘說了一番,說實話我集中不了精力來聽她敘說,因為她說一句,馬老師就在邊上插上一句,然后又是一番爭吵,然后她才能回過頭來繼續與我敘說。我腦子里很亂,根本作不了什么判斷。我只是想只要他們不動起手來,任由他們爭吵就可以了。
他們吵口的原因大致是因為馬老師沒回家幫丈母娘家干農活,這個時間正是割晚稻的時候。馬老師的老婆有三個姐妹,她排行老三,又在娘家學校當老師,所以吃住一直沒離開過娘家。馬老師曾跟我說,在家里只要干活他的丈母娘就笑臉相迎,想偷懶丈母娘就不會給好臉色,還旁敲側擊說些難聽的話,本來他也不去計較,沒想到老婆也向著娘家,兩人像打鐵一樣,你一錘子他一錘子,敲得他心煩意亂。所以他就干脆躲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
這時,做飯的阿姨進來了,她顯然要比我老道得多,憑她的年歲和經驗該同情誰批評誰她都拿捏自如,也不會引起當事人的反感。馬老師和他老婆經過這么久消耗體力的爭斗也停歇下來,各自倒了一杯水喝。
![]()
又進來一個人,一個既胖又高大的女人,這種體格在農村極為少見,她是肖老師的老婆。她說話的聲音很粗,她對做飯阿姨說300斤大米已經放到保管室去了,等下我去找總務主任結帳。說完也加入到調解隊伍里來,她說我老公要跟我唧唧歪歪,我伸出拳頭他就不敢再吱聲,她揚起攥緊的拳頭,那拳頭好像是發酵得很好的饅頭,又大又厚實。馬老師當然認識她,他斜了她一眼。我也覺得她不是在調解而是在煽風點火,好在她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睡覺的時候,我躺在床上,留意到隔壁沒有什么動靜,隔斷用的是木板,隔音效果并不好,有時候我跟馬老師說話只要大聲一點就可隔著木板交流。現在隔壁顯得安靜,搞不清楚他們是睡了還是還在生著悶氣。我睡不著,想自己的事情。對于愛情和婚姻,我其實從來都沒有去設想過,我更覺得自己像一件擺在市場上的一個顯眼位置的商品,看到的人或者會口口相傳,或者正是自己或家人需要的。馬老師肖老師兩個家庭展現的是不同的婚姻樣式,他們在這種樣式里生活著,不同的家庭就會有不同的樣式,絕不會有雷同,所以我也不必忋人憂天。
第二天一早,馬老師叫醒我,說今天沒事帶我去打野雞,我問你老婆呢?他說她走了,趕早上的班車。
![]()
八
馬老師有一輛排量50cc的“嘉陵”摩托車,當地人稱它為“瘦狗”,意思是承載不了多少東西,但比人力搬運要好得多。馬老師叫我背槍,他腰系裝火藥的木盒,戴一頂印著鐵路標識的草帽,我想到那頂斗笠,不禁發笑,馬老師問我笑什么,我說你怎么不戴斗笠,他哦了一聲,明白我笑的意思。
馬老師載著我在機耕道上行駛,土路坷坎不平,雖然坐在皮墊上屁股還是震得發麻,我問還有多遠,他指著遠處的山說,那座山的后面。我問你常去那里嗎?他說,不一定,都是一座山一座山的走,有獵物就停下來。他歷數打到的野物,但很多時間是空手而歸。
終于到了山腳,馬老師把摩托車停在一棵樹下,叫我遞過鳥銃。他開始為鳥銃上火藥用通條壓實灌鐵砂,他的動作熟練像一位專業狩獵者。我有些好奇就問他怎么學到這門手藝。他說無師自通。馬老師其實是個很勤快的人,課余時間他都閑不下來,他很少走到宿舍區去和老師聚在一起聊天打牌。
馬老師說野雞一般會在草叢里,它會溜出在空地上展現它的羽毛給雌鳥看。這時候我聽到遠處有“咕咕咕”的鳥叫,我問是不是野雞在叫,他說那是鷓鴣,野雞是咯咯咯的叫。雜樹里有各種鳥的叫聲,但是尋不到蹤影。馬老師顯然不關心那些聲音,他的眼睛在草叢里搜尋。他拎著鳥銃越走越遠。我折了一根松枝墊在屁股底下,靠在樹身上。
![]()
我的視線所及都是郁郁蔥蔥的山巒,山腳下并沒有農田而是草甸,顯然它不適合開墾,野草便成了主宰。我有點昏昏沉沉,打起瞌睡,朦朧中我向山崖走去,我往下望頭暈目眩,突然背后有人推我,我就要墜下深淵。我猛地驚醒,馬老師站在我身邊。
馬老師揚起手,手上是一根彩色的羽毛,是野雞的羽毛。他說,這是一根傷心的羽毛,我問為何傷心,他說它失去了愛情,再漂亮的羽毛也沒有誰看,不如拔掉,于是它就拔掉了我就揀到了。我豎起大拇指表揚他,說你的想象完全合理,但是你沒看到那只傷心的野雞,如果真的看見,我估計你也不會扣動扳指。馬老師說有可能。他又說到我,他說,你知道有人對你有好感吧?我說不知道。他哼了一聲,你別瞞我。其實我真的不能確定好感與戀愛之間有多少差距,這位對我有好感的同事是與我一起分配到這個中學的。我們單獨在一起說話的機會其實很少,雖然章校長也給我傳達了她說過的有關對我有好感的訊息。
馬老師說出了她的名字,我說我并不是隱瞞你,因為我自己也不能確定。他就鼓勵我,展現出自己絢麗的羽毛,就像野雞或孔雀一樣。我說在她面前,我的羽毛不鮮艷。關于我的話題告一段的時候,馬老師說我們回去吧,回去之前我得放空槍,你要捂耳朵嗎?我說不用,他就舉起鳥銃對著天空扣動扳機。巨大的響聲在山谷引起回響,驚飛了枝葉里的鳥。
![]()
九
一日,章校長要請我吃飯。我剛來的時候他說的那句話他還記著,而且還是吃鵝。從我的住所到宿舍區要經過操場和農貿市場。宿舍區呈“凹”字形,共有兩層,每層有8戶人家,每家門口的墻角下堆有柴垛或者砌了雞舍,因而院子顯得窄小。好在我沒有在這里居住,否則我會焦躁不安。我看到幾個女人圍著木盆給鵝褪毛,心想離吃飯還有一段時間,自己又插不上手,不如去外面走走。
院子外面就是農貿市場。我走到農貿市場,肉案上肉已賣完,攤販在用掃把洗案板。攤販的豬肉售價一斤一元零三角,食品站也就是國營的豬肉是八角一斤,國營的豬肉是憑票供應,我一個月有一斤的肉票;攤販的豬肉不限量,只要口袋里有足夠的錢。這是一個市場經濟與計劃經濟交織在一起的年代,個體的國營的物品同時呈現在消費者面前,個體經濟來勢洶洶,國營經濟則坐擁門店坐享其成。
肉案邊上是布攤。攤販們正在收拾布料和成衣,他們把它們疊好裝進大布袋里,一輛客車正在等他們。這時,攤販中有一個人叫我,他說,老師,我兒子在你班上,他叫某某。看著這位父親的模樣,我記起是哪個學生,他們父子倆臉型相似,甚至膚色也一樣。他大聲對另一個人說,王老師,這是你的同事,過來認識一下。那個被稱作王老師的走過來,他的袖管挽得很高,褲管也卷到大腿上,額上有幾滴汗珠特別明顯。
我禮貌地跟他打招呼,他說,如果我沒被開除我們就是同事。我聽他的口氣好像并不覺得有什么遺憾,他說了一聲再見轉身又去整理他的貨物。學生家長為了不讓我留疑問,告訴我王老師的老婆超生了,要開除一個,為了保老婆的工作他選擇了開除,于是他們就成了同行,哪個鄉鎮是圩日他們就結伴去哪個擺攤。
![]()
我再次回到宿舍院子的時候,聞到一股濃烈的肉香。飯桌已經擺好,我數了一下碗筷,有十副。鵝做成了四個菜:紅燒、小炒、燉湯、鵝內臟拌粉絲。章校長夫妻上坐,我坐在他們對面,我的左側是總務主任,他邊上是教務主任,我的右側的老師估計是校長的左鄰右舍。他們喝著啤酒聊著天,他們聊自己的孩子家里的瑣事,這些都與我無關,我也插不上嘴。鵝肉烹飪得很好,但我一直都不喜歡吃,所以我只能吃一些配菜或者挑肉不多的翅膀腳爪吃。
生物老師從粉絲叢里夾出一塊鵝血就有了一個想法,他說,動物的血可以提煉出血紅素,你們知道血紅素是多少錢一斤嗎?生物老師伸出一只手,有人問五百?生物老師說,何止,五千!大家被這個數字震驚到了。有人問這個技術我們能掌握嗎?生物老師說我正在學,估計也不會太難,原料我們可以在市場上買,豬血有的是,幾個老師都熱心表示想參與。
章校長對他們的想法不感興趣,起身走到我身邊,湊到我耳邊說,過來我跟你說一件事。
(未完待續)
攝影小夫(路開文化)
![]()
謝平,江西廣昌人,贛南師范大學1980級中文就讀,曾為天津某物流公司總經理,現居廣昌。教育系統工作,現退休,散文作品見《廈門文學》《廈門日報》等期(報)刊,贛州路開文化文友。
本公眾號文章皆為原創作品,
如需采用,請聯系13870789598
微信號:路開文化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