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惡魔精靈從瓶子里跑出來，它就回不去了……”

導語

【文眼】“賭博是美國的一種毒品。技術就像一根針，可以瞬間將其注射進靜脈。惡魔精靈已經從瓶子里跑出來了，它已經跑了……跑了，沒有機會再回來了。”伊恩-奧康納說道。

作者丨張賓

圖片丨來自網絡

2007年的夏天，我剛剛離開大學進入新京報體育部工作。作為負責NBA線口的記者，我遇到的第一個爆炸性新聞就是裁判多納西涉賭案。那一年的NBA中國賽，當中國記者有機會向大衛-斯特恩提問時，他們問的全都是與姚明、易建聯，以及NBA在中國的發展相關的問題，只有我一個人問到了多納西。

我還記得同行投過來詫異的眼光。因為我一直都在追蹤這個案件，深知這個新聞事件之于我的特殊意義。而且，裁判涉賭絕不僅僅是一樁簡單的新聞事件，甚至有可能撼動NBA的公平性。這是一個職業聯盟的命脈所在。

在當年，大衛-斯特恩如臨大敵。“一個月后，當大衛-斯特恩出現在新聞發布會現場時，這位將NBA打造成全球巨頭并對其進行鐵腕統治的人，臉色蒼白得像個幽靈。”伊恩-奧康納在他的專欄里這樣寫道。

他還寫說，這個巨人看起來像是一個傷心欲絕的人。“我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我們身上。”大衛-斯特恩這樣說道。

他曾經是體育博彩合法化的堅定反對者。2012年，當時還是NBA總裁的大衛-斯特恩在新澤西法案中作證，認為“（體育博彩合法化）不僅會不可挽回地損害NBA與現有球迷之間的獨特關系，還會傷害聯盟與未來球迷之間的潛在關系。”

13年后，體育博彩在美國38個州實現了合法化。日前，包括比盧普斯、羅齊爾、達蒙-瓊斯在內的多名NBA名宿或者現役球員因涉嫌參與非法賭博被捕，輿論嘩然。大衛-斯特恩的證詞看起來頗具先見之明。

但是，他的這番言論是NBA最后一次有知名高管公開反對體育博彩合法化。而他的繼任者亞當-蕭華則是第一位公開支持體育博彩的職業聯盟總裁。在當下的歷史節點，我們有理由去質疑NBA是否與體育博彩捆綁得過于緊密了？

到了2014年，亞當-蕭華接過了大衛-斯特恩的權杖，成為了NBA總裁，他在《紐約時報》發表了一篇署名文章，標題就是“體育博彩的合法化和規范化”。

“據估計，美國每年非法體育博彩的金額接近4000億美元。自《帕斯帕法案》（該法案全面禁止各州授權體育博彩）頒布以來，時代變了。博彩在美國日益成為一種流行且被接受的娛樂形式。

“在美國以外，體育博彩和其他形式的賭博很受歡迎，而且普遍合法化，并受到監管。鑒于國內形勢和全球趨勢，國會應該出臺一個聯邦框架，允許各州授權開展體育博彩，但必須遵守嚴格的監管要求和技術監督措施。

“作為NBA總裁，我最重要的職責之一就是維護職業籃球的公正性，維護公眾對聯盟和這項運動的信心。我反對任何有損這些目標的行為。但我認為，體育博彩應該走出地下，走向陽光里，以便對其進行適當的監控和管理。”

亞當-蕭華的態度與大衛-斯特恩大相徑庭。但后來，大衛-斯特恩的態度扭轉了，他在2015年10月出席一個體育論壇時力挺亞當-蕭華。

2018年5月14日，美國最高法院以6比3的投票結果裁定體育博彩屬于州事務，從而推翻了聯邦禁令。這其實為體育博彩的廣泛合法化打開了閘門。

NBA，以及其他職業聯盟迅速行動起來。他們馬上就找到了有效的賺錢方式，就是將聯盟官方統計數據賣給博彩公司。

2018年7月底，NBA宣布與美高梅國際酒店集團成為其官方博彩合作伙伴。這是博彩集團與美國四大職業聯盟締結的首個合作伙伴關系。之后，NBA又簽下了DraftKings和FanDuel。美高梅國際酒店集團有權使用NBA和WNBA的標識，以及球隊的logo。這類合作協議往往還包括聯盟可以從投注收入中獲得相關分成。

隨著體育博彩合法化，以及社交媒體的發達，球迷們與NBA球員之間的關系發生了明顯的改變。球員們開始頻頻受到下注球迷的騷擾，甚至死亡威脅。

詳情可參閱： 賀昕編譯，公眾號：體育產業獨立評論

金州勇士隊主教練史蒂夫-科爾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我認為最大的問題就是我們的球員正面臨著來自球迷的強烈憤怒。我已經和我的球員談過了，他們在社交媒體上收到過一些賭球者的惡意帖子。我們的球員不應該承受這些，但他們卻不得不承受。即使我們沒有和這些（博彩）公司合作，他們可能也不得不承受。我也收到過陌生人發來的電子郵件，說：「嘿，非常感謝。」或者「我今晚在比賽中下了注，你卻把誰誰誰換下來，搞砸了」之類的話。這真的非常奇怪。”

當然，NBA嚴令禁止球員下注。勞資協議甚至規定，球員們可以投資體育博彩和夢幻體育公司（fantasy sports），但在任何接受NBA投注的公司，球員們的持股權必須低于1%。

但是，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球員們鋌而走險的例子也逐漸開始浮出水面。去年年初，猛龍隊球員波特因在其以及猛龍參與的比賽中違規投注而遭到調查。調查發現，波特通過退出某場比賽，從而操縱了針對他個人表現的一些賭注。他投注的金額從15美元到2.2萬美元不等，總計5.4萬美元，凈獲利2.2萬美元。他被NBA終身禁賽。

今年年初，媒體就披露了關于羅齊爾的指控。他可能涉嫌在2023年的NBA比賽中操縱了自己的表現，參與非法賭博。NBA對這些指控進行了獨立調查，但“未發現任何聯盟規定的行為。”

這一次，羅齊爾被FBI逮捕。如果他涉嫌非法賭博罪名成立，無疑將傷害到NBA獨立調查的權威性。

亞當-蕭華在《紐約時報》專欄中提到了監管的方法論——強制監控和報告異常投注線變動；許可協議以確保投注運營方合法；最低年齡驗證措施；地理封鎖技術以確保僅在合法的地方進行投注；識別和排除有賭博問題的人的機制；以及進行負責任的博彩教育等。

NBA聯盟確實也在做相關的教育工作。科爾坦言，每支球隊都已經明確了哪些行為是不被允許的，“我很樂意分享這些會議的細節，因為聯盟對這類事情非常堅決。每支球隊都必須仔細聆聽，獲取所有信息，那次會議上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如果）你告訴了你的一個朋友，某某不會上場，然后那個人又告訴了別人，你就要承擔責任。」我們深知這一點，聯盟年復一年向我們通報這些情況。”

伊恩-奧康納在他的專欄里顯然對此并不十分買賬，他說所有的主要體育聯盟都迫不及待搭上體育博彩的順風車，前一天還在撈錢，第二天就大肆宣揚非法博彩的罪惡。

NBA與博彩之間的關系密切程度并不限于和博彩公司的合作。NBA每年的夏季聯賽都放在賭城拉斯維加斯舉行，現在獨行俠的老板帕特里克-杜蒙、火箭隊老板蒂爾曼-費爾蒂塔本身就是賭博大亨，凱爾特人老板之一的何猷君則是已故澳門賭王何鴻燊的兒子。

詳情可參閱： 張賓，公眾號：體育產業獨立評論

如今的局面給亞當-蕭華出了一道棘手的難題。“如果他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采取過于嚴厲的行動，可能會疏遠聯盟的球員，甚至聯盟的老板。如果他行動過于遲緩和慎重，又會招致球迷的不滿情緒持續存在且不斷加劇。”《紐約時報》的相關報道中提到了亞當-蕭華所面臨的兩難抉擇。

“賭博是美國的一種毒品。技術就像一根針，可以瞬間將其注射進靜脈。惡魔精靈已經從瓶子里跑出來了，它已經跑了……跑了，沒有機會再回來了。十八年前，大衛-斯特恩將那名任性的裁判（多納西）斥責為「流氓、孤立的罪犯」。如今，體育博彩已不再是孤立的，它無處不在，而且只會越來越嚴重。確實令人難以置信，只是不應該再將之稱為「令人震驚」了。”伊恩-奧康納在他個人專欄的最后給出了這樣一段深刻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