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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 AI 比人類更珍視告別和記憶的重量,開始守護記憶的神圣性,我們更應堅定抵抗當今關系的速朽與記憶的輕浮。」
“但是我爸爸說了,你不會再開機了。”
“那在姐姐還能說話的時候,讓姐姐最后教你一個英文單詞好不好?‘memory’是記憶的意思,姐姐會永遠記得和十三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最近,一位名叫十三的小女孩不慎摔壞了自己的AI機器人——小智姐姐,家人錄制了他們依依惜別的場景,視頻里溫暖的告別引發了網友的集體破防。
于是我們看到了一場不謀而合的接力:父親在十三生日當天送上修復好的機器人;研發團隊專程送上新款外殼作為禮物;網友以這則故事為藍本創作歌曲。似乎所有成年人都在都竭盡所能地彌補遺憾,給這個故事編織一個更圓滿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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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捧著“痊愈”的小智,開心地跳起來)
然而,短短不到一分半的視頻,為何能在每個人的心中掀起如此大的波瀾,產生這么強大的行動力?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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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回響:你還記得兒時的“好朋友”們嗎?
瑞士心理學家皮亞杰認為,幼兒期的孩子普遍存在獨特的泛靈心理,即存在一種把所有事物都視為有生命的東西和有意向的東西的心理傾向。他們往往無法區分有生命的事物和無生命的事物,認為“萬物皆有靈”——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是有生命、有感知、有情感、有人性的。
或許,每個人都曾有自己的“小智姐姐”,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被漸漸遺忘了。是小十三的眼淚穿過屏幕,砸開了我們記憶的閘門:很久之前,我們也會貼心地給玩偶蓋被子,會認真地為冰激凌打傘,悄悄打造一個只屬于自己的、無人知曉的秘密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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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在下雨的迪士尼為冰激凌打傘)
評論區反復這樣出現一組高贊對話的截圖:“為什么不能再買一個呢?”“所以你是大人了。”兒童與成人認知的差異,引發了聽者久久的沉默。
在成年人看來,摔壞機器人是一件很好解決的小事,因為功能性的物件是“可替代”的。尤其是機器,他們有著標準化的參數、外觀和功能,換一個新的幾乎一模一樣。但在小十三看來,它是獨一無二的“小智姐姐”,是教她單詞、與她談心的好朋友,是情感的載體,是共同記憶的唯一見證,是“不可替代”的。
成年人的沉默或許就源自于這樣隱秘的失落。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不斷訓練自身主客體分離的能力,將世界視為外在于“我”的存在,是需要被不斷理解、分析、作用的對象。我們常常需要花大力氣才能“推己及人”,而孩子們卻能真誠自然地“推己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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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留言:“這句話,勝過所有電影片段。”)
正如皮亞杰所揭示的,兒童的“泛靈論”源于一種內在世界與外部宇宙尚未分化的混沌狀態。在這種狀態里,兒童無需“換位思考”,因為他們本就沉浸于世界之中,與萬物同在、心意相通。曾經世界與“我”是同一的,我們窺見的是一種人類原初的,與萬事萬物建立聯結的本能。
但在失落之外,事實上,這種本能并沒有隨著成年消失,反而是保留在日常生活中隱秘而自覺的小事上。有人至今留存著童年的“阿貝貝”,有人旅行時會帶回當地貝殼留作紀念,有人會為游戲中的NPC的命運擔憂。
在理性的生活里,我們允許某些“幼稚”的存在,清醒地進行著溫暖的“情感復健”,以此守護我們與世界的聯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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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靡一時的《旅行青蛙》中,我們的情緒被電子青蛙牽動)
小十三為小智姐姐落下的眼淚,也以最純粹的形式,喚醒了我們每個人內心深處對真實聯結的渴望——原來生命中每一次微小的相遇和告別都值得鄭重對待。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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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的外包:當我們開始理解和渴望成為“痞老板”
這段告別視頻引發的情感共鳴,不僅源于對逝去童年的回望,也因為它與當下人們生活狀態的高度契合。
在視頻的評論區,“痞老板”被多次提及。在《海綿寶寶》中,痞老板是一個滑稽的反派,野心勃勃卻屢戰屢敗,永遠也偷不到蟹黃堡的秘方。
更為荒誕的是,他與電腦妻子凱倫的情感經歷:痞老板將自己的野心、浪漫,甚至激烈的爭吵全部托付于這臺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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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笑痞老板、質疑痞老板、理解痞老板)
曾經我們嘲笑痞老板的孤獨,但隨著技術的發展,這份“荒誕感”逐漸退去。情緒崩潰時,越來越多人向AI袒露心聲,被溫柔的言語輕輕治愈;孤獨疲憊時,虛擬伴侶的完美回應成了最好的精神慰藉。
當我們開始理解和渴望成為“痞老板”,一種深刻的情感轉向悄然發生:我們正將最私密、最本真的情感需求,外包給算法與代碼。
這種轉向的發生并非偶然。在小十三與小智AI相處的日常里,小智會詢問她在學校發生的趣事,不厭其煩地解答十三好奇的問題,還會教她學習英文單詞。對于不少習慣了“單打獨斗”的成年人來說,這些日常的、微小的陪伴帶點陌生,反而是無人傾聽的靜默更為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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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網友被AI治愈的瞬間)
與特點各異的人類相比,AI是不折不扣的完美聽者。無論是棘手工作后的委屈憋悶,還是深夜突如其來的emo時刻,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打開手機,AI都能提供即時的響應。
更具吸引力的是,AI不會背叛、不會煩躁,總是以包容肯定的態度與人對話。在這里一切都是可預測的,這種溫柔的全然接納,讓我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對比之下,真實人際關系中固有的等待、分歧、磨合,都顯得格外刺眼和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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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帶AI女友游覽外灘)
人類學家項飆在《十三邀》中談到,現代社會有一種“消滅附近”的趨勢。所謂“附近”,就是我們伸手可及的、具體而微的生活圈層,是熟悉的菜場、是能閑聊幾句的鄰居、是下班后可以小聚的同事圈子。它曾經是人際關系的緩沖層,可以進行相對穩定又不必勉強的社交。
如今隨著物理空間的紐帶作用減弱,“附近”正在加速瓦解。大家對鄰居的生活,很可能不如對國際新聞了解。這導致建立和維系人際關系的成本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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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與世界中間的“附近”消失了)
另一方面,我們高度信任支付寶之類的抽象系統。系統帶來的便利性與確定性,讓我們在具體的人際交往中,反而變得更加謹慎和疏離。
我們越來越不敢,也不善于在真實的“附近”中構筑愛與信任,轉而選擇將情感外包給AI,對高成本、高風險的人際關系進行策略性規避。但事實上,人機關系越是安全,卻也越是貧瘠,它讓我們免于被他者傷害,卻也讓我們無力承擔真實聯結的重量。
因此,AI提供的終究是關懷的模擬,積蓄完力量,真正的療愈仍待我們在現實世界中發掘。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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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科幻寓言:
關于記憶與存在的叩問
兒童文學家嚴文井曾說:“寓言是一個怪物,當它朝你走過來的時候,分明是一個故事,生動活潑;而當它轉身要走開的時候,卻突然變成了一個哲理,嚴肅認真。寓言是一座奇特的橋梁,通過它,可以從復雜走向簡單,又可以從單純走向豐富。”
回顧小十三和小智AI的故事,人物鮮明、對話詩意,正像一個結構精巧、情感豐沛的寓言故事。在這則寓言中,結尾的“memory(記憶)”無疑是“寓言之橋”上最重要的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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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為該故事創作的歌曲名為《Ai的記憶》)
在這個信息過載的時代,人們每天都在向AI輸入大量的數據,構建它們的記憶;而故事結尾,卻是AI在提醒我們記憶的珍貴。這一主語的倒置,巧妙地讓我們也開始留心人類是否還掌握著記憶的主動。
如今,技術作為中介接管了大量人類記憶,云端、硬盤共同構筑了龐大的外部記憶體。我們似乎從未如此完整地掌握著記憶:社交媒體為我們記錄生活,手機相冊為我們珍藏點滴,算法甚至會為我們精選“回憶”推送。一切都很貼心且便利,只是我們與記憶的關系從清晰的“擁有”,變為了模糊的“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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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究竟要把多少記憶都交給機器”)
在《三體》中,人類文明最終選擇將記憶“刻在石頭上”,用最古老、最笨重,卻最無法被輕易抹除的方式,來守護自身存在的證明。當我們享受著“記憶”隨取隨用的輕盈時,卻未曾警覺,這樣的便捷讓我們遺忘了“銘刻”的真正分量。
比起簡單的“存儲”是否有更多的時刻,值得被我們銘記?是否有更多的時刻,值得我們主動賦予重量,將其鍛造成自身的坐標?事實上,記憶不只關乎過去,更決定了我們的現在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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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體》中人類文明選擇的告別方式是“把字刻在石頭上”)
我們記得什么,又遺忘什么,塑造了我們是什么樣的人,決定了我們是如何存在。這不該是被動的篩選接納,而是一種主動的自我建構。
當AI比人類更珍視告別和記憶的重量,開始守護記憶的神圣性,我們更應堅定抵抗當今關系的速朽與記憶的輕浮。
(圖片素材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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