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首座萬億城市之爭，花落誰家？

當全國已有 27 座城市邁入 GDP 萬億俱樂部，東北地區始終處于 “掛零” 狀態，這份尷尬在 2024 年迎來破局契機。作為東北經濟的 “雙子星”，大連與沈陽雙雙以超 9000 億元的經濟規模站上沖刺線，這場關乎區域經濟尊嚴的角逐，被外界視為東北振興的 “試金石”。

競爭的起點源于三年前啟動的 “全面振興新突破三年行動”。彼時，沈陽提出三年突破 “雙萬城市”（GDP 萬億、人口千萬）的目標，憑借連續多個季度的增速趕超，一度占據輿論高地；而大連則憑借港口優勢與工業底蘊，在波動中保持穩健。直到 2025 年前三季度數據披露，局勢才發生戲劇性反轉：大連以 7248.2 億元 GDP、6.0% 增速的 “雙高” 表現突飛猛進，不僅超越全年 5.5% 的既定目標，更將增速僅 2.3%、GDP6614.3 億元的沈陽遠遠甩在身后。

這場競爭的意義早已超越城市排名：萬億 GDP 不僅是經濟規模的量化指標，更是區域產業活力、創新能力與發展信心的集中體現。對東北而言，首座萬億城市的誕生，將打破 “振興乏力” 的刻板印象，為老工業基地轉型提供可復制的樣本；對兩座城市而言，這更是爭奪區域經濟話語權、獲取政策資源傾斜的關鍵一戰。

領跑者大連：石化驅動

1. 工業逆襲：12.8% 增速背后的石化韌性

大連的突圍，首先得益于工業經濟的強勢反彈。2025 年前三季度，其規上工業增加值增速高達 12.8%，較上半年再提升 0.3 個百分點，成為拉動經濟的核心動力。這一成績的取得，離不開其 “頭號產業”—— 石化產業的堅挺表現。

作為全國七大石化產業基地之一，大連的石化版圖極具分量：2023 年，石油加工、化學原料兩大細分行業營收合計達 4520.7 億元，占全市工業總營收的 45.1%，工業產值穩居全國城市前三。即便 2025 年上半年遭遇國際原油價格暴跌、下游售價下滑的行業逆風，大連石化工業仍實現 8.9% 的增速，秘訣在于大項目的產能釋放與產業鏈延伸。

長興島石化基地成為關鍵支點。這個承載大連石化未來的產業高地，前三季度產值已占全市的 68.3%。落戶于此的恒力產業園更是 “壓艙石”—— 自 15 年前落地以來累計投資超 3000 億元，2024 年實現產值 2402 億元，今年上半年其新材料、重工項目進一步拉動區域規上工業增加值增長 13 個百分點。9 月開工的恒力海工科技產業園，更讓大連 “造船夢” 與石化優勢形成聯動，構建起 “油頭化尾 + 海工裝備” 的產業生態。

2. 轉型破局：從 “規模擴張” 到 “質量提升”

大連的聰明之處，在于未陷入傳統重工業的路徑依賴，而是借規模優勢推動 “以量換質”。針對石化產業精細化率僅 6% 的短板，長興島明確提出 2025 年末將這一指標提升至 20% 以上的目標，重點發展精細化工與化工新材料。《綠色石化集群培育提升三年行動方案（2025—2027 年）》的出臺，更標志著其向 “世界一流” 集群的沖刺。

最具標志性的轉型實踐，是大連石化分公司的 “退城入園”。這座運轉近百年的城市煉廠即將告別市中心，遷入長興島基地，通過空間重構與技術革新，轉型為高端化工新材料基地。中國石油大學郭海濤教授評價：“此舉為全國老工業基地產業升級探索了可復制的路徑”。這種 “騰籠換鳥” 不僅優化了城市空間布局，更讓傳統石化產業與新能源、新材料等新興領域形成協同，為經濟增長注入可持續動力。

3. 萬億底氣：數據測算與優勢鞏固

從數據來看，大連的萬億目標已近在咫尺。按前三季度 7248.2 億元的基數與 6.0% 的增速推算，全年 GDP 有望突破 9800 億元，若第四季度疊加恒力海工等新項目的產值貢獻與年底消費旺季拉動，沖刺萬億的成功率極高。更關鍵的是，其增長韌性已得到驗證 —— 在遼寧規上工業增加值增速僅 2.2%、化學原料行業下降 5.1% 的大環境下，大連仍能逆勢增長，顯示出產業轉型的初步成效。

追趕者沈陽：汽車產業的困境與突圍

1. 增速失速：汽車產業的 “牽一發而動全身”

沈陽的增速放緩，與大連的強勢形成鮮明對比。其前三季度 2.3% 的增速較一季度的 4.6% 持續下滑，規上工業增加值（-4.7%）與外貿進出口（-9.8%）的負增長成為主要拖累。追根溯源，問題出在其 “半壁江山” 的汽車產業上。

2023 年數據顯示，沈陽汽車制造業營業收入達 2456.6 億元，占全市制造業的 49.5%，形成典型的 “一業獨大” 格局。更值得警惕的是 “一企獨大” 風險 —— 華晨寶馬及其配套企業占據全市實際利用外資的極高比例，這種對單一外資品牌的過度依賴，在新能源轉型浪潮中遭遇嚴峻挑戰。

2025 年，寶馬在沈工廠受新能源轉型滯后影響，產量大幅下滑：大東區前三季度整車產量 16.5 萬輛，同比下降 45.2%，產值減少 42.1%。雪上加霜的是，上汽通用北盛工廠啟動業務重塑，這座曾年產多款雪佛蘭、別克車型的大型工廠逐步縮減產能，進一步加劇了汽車產業的下行壓力。兩大車企的波動，直接導致沈陽工業增長失速，也暴露了其產業結構的脆弱性。

2. 轉型遲滯：新能源布局的 “慢半拍”

面對危機，沈陽并非毫無動作，但轉型步伐始終 “慢半拍”。寶馬集團雖于 2023 年宣布在沈建設第六代動力電池項目，但投產時間定在 2026 年；純電動新一代車型的量產同樣要等到 2026 年，這與國內新能源汽車的 “競速賽” 形成明顯差距。直到 2025 年 6 月，億緯鋰能沈陽基地才正式投產，勉強實現遼寧新能源電池企業 “破零”。

為加速轉型，沈陽近期設立首期規模 8 億元的汽車產業投資基金，聚焦電氣化、智能化方向，這也是寶馬在國內參與的唯一私募股權基金。但業內普遍認為，這種 “亡羊補牢” 式的布局，短期內難以扭轉產業頹勢。皇姑區創新發展研究中心馬蕾指出：“沈陽汽車產業的外資依賴癥積重難返，本土配套企業的缺失，讓新能源轉型缺乏內生動力。”

3. 差距拉大：萬億目標的漸行漸遠

數據層面，沈陽的萬億沖刺已顯乏力。前三季度 6614.3 億元的 GDP 基數，即便第四季度實現 10% 的超高增速，全年總量也僅能接近 8800 億元，與萬億目標仍有不小差距。更嚴峻的是，其核心產業的復蘇尚無明確時間表 —— 寶馬的新能源項目要到 2026 年才能形成產能，而本土產業鏈的培育需要更長周期。短期內，沈陽與大連的差距可能進一步擴大。

隱藏的旁觀者：長春、哈爾濱的角色與東北格局

在大連與沈陽的激烈角逐中，長春與哈爾濱雖暫未進入 “準萬億俱樂部”，但其發展態勢同樣影響著東北經濟的整體格局。

長春的汽車產業基礎雄厚，2024 年 GDP 突破 8500 億元，憑借一汽集團的新能源轉型（紅旗品牌電動車型銷量增長顯著），增速保持在 4.5% 左右。但其過度依賴汽車產業的問題與沈陽相似，且產業鏈本地化率雖高但高端環節缺失，短期內難以對大連、沈陽形成直接挑戰，卻可能在 “十四五” 末期成為萬億俱樂部的有力競爭者。

哈爾濱則依托冰雪經濟與對俄貿易，2024 年 GDP 突破 7800 億元，增速達 4.8%。但其工業基礎相對薄弱，第三產業占比過高，經濟總量與前兩者存在明顯差距，更多是東北振興的 “特色參與者” 而非萬億之爭的主角。

從區域格局來看，大連與沈陽的競爭本質是東北經濟 “雙核心” 的實力較量。大連憑借港口與石化優勢，更易融入環渤海經濟圈與東北亞貿易網絡；沈陽則依托省會優勢與裝備制造業基礎，承擔著輻射遼中南城市群的重任。無論誰先突破萬億，都將為東北振興提供 “強心劑”，但兩座城市的產業轉型路徑，更值得其他老工業城市借鑒。

深層博弈：產業轉型模式的成敗較量

這場萬億之爭，表面是經濟數據的比拼，實則是兩種產業轉型模式的較量，其經驗教訓對東北振興具有普遍意義。

1. 大連模式：傳統優勢產業的 “升級式轉型”

大連的成功在于對傳統優勢的清醒認知與系統升級。它沒有盲目拋棄石化產業，而是通過 “大項目帶動 + 產業鏈延伸 + 空間重構”，推動產業從 “規模擴張” 向 “質量效益” 轉型。這種模式的核心是：以現有產業基礎為支點，通過技術革新與業態融合，挖掘傳統產業的新價值。其優勢在于轉型成本低、見效快，能快速形成經濟增長的穩定器；風險則在于對龍頭企業（如恒力）的依賴度較高，需防范市場波動帶來的沖擊。

2. 沈陽模式：單一外資產業的 “被動式轉型”

沈陽的困境則凸顯了 “外資依賴型” 產業結構的致命缺陷。過度依賴單一外資品牌的代工制造，導致本土產業鏈缺乏話語權，在技術迭代與市場變革中被動應對。這種模式下，城市經濟猶如 “空中樓閣”，外資企業的戰略調整直接影響城市發展命脈。沈陽的教訓警示：老工業基地轉型必須夯實本土產業基礎，培育自主創新能力，否則難以抵御市場風險。

3. 遼寧困局：兩大支柱產業的同步承壓

值得關注的是，大連與沈陽的產業困境，恰是遼寧乃至東北工業發展的縮影。2025 年前三季度，遼寧 GDP 增速 4.3%，低于吉林（5.3%）與黑龍江（4.8%），規上工業增加值增速 2.2% 居全國倒數第一。其中，化學原料行業（大連主導）下降 5.1%，汽車制造業（沈陽主導）下降 5.4%，兩大支柱產業的同步承壓，讓全省經濟增長乏力。這意味著，東北振興不能僅寄望于單一城市的突破，而需要區域產業的協同升級。

結局預判：大連大概率率先破局，東北振興任重道遠

綜合各項因素判斷，大連有望成為東北首座萬億城市，主要基于三大支撐：其一，經濟數據優勢明顯，前三季度 7248.2 億元的基數與 6.0% 的增速，為四季度沖刺萬億奠定堅實基礎；其二，產業轉型初見成效，石化產業的 “以量換質” 與海工裝備的協同發展，形成了可持續的增長動力；其三，外部環境利好，長興島石化基地的政策支持與恒力等龍頭企業的持續投入，進一步鞏固了增長韌性。

而沈陽的萬億之路可能需要更長時間。其核心任務是破解 “一業獨大” 與 “外資依賴” 的雙重困境：一方面，需加快寶馬新能源項目落地，推動汽車產業向電動化、智能化轉型；另一方面，更要培育本土配套企業，構建自主可控的產業鏈。這個過程非一朝一夕能完成，樂觀估計，沈陽有望在 2027 年前后突破萬億。

但無論誰先登頂，都應清醒認識到：單一城市的萬億突破只是東北振興的 “第一步”。區域經濟的真正復蘇，需要解決產業結構單一、創新能力不足、體制機制僵化等深層問題。大連的石化升級與沈陽的汽車轉型，都是老工業基地探索的有益嘗試，其經驗教訓將為東北其他城市提供寶貴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