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甫先生被捕那天,您真的在后門撞見巡捕了?”1953年某個午后,周恩來與包惠僧對坐飲茶時突然發問。包惠僧握茶杯的手微微一顫,滾燙的茶湯濺在藍布長衫上。這個塵封三十二年的細節,像把鑰匙打開了記憶的閘門——1949年那個深秋,正是周恩來這句“要對黨有個交代”,讓漂泊在澳門的包惠僧重新踏上故土。這位中共一大代表的人生軌跡,恰似一葉在時代浪潮中飄搖的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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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盛夏的上海格外燥熱。法租界望志路106號二樓窗欞里,27歲的包惠僧正襟危坐,鋼筆尖在會議記錄本上沙沙作響。作為最年輕的代表,他負責記錄這場改變中國命運的會議。當時誰也不會想到,這個記錄本的主人,會在六年后選擇截然不同的道路。1927年8月1日的南昌城,硝煙裹挾著暑氣撲面而來。周恩來在起義軍撤離前探望病中的包惠僧,兩人對話不過三言兩語,卻像命運的岔路口。高燒不退的包惠僧躺在竹床上,看著戰友們扛著漢陽造消失在街角,他或許不曾料到,這場分別竟成人生轉折。
脫離組織的日子比想象中艱難。在上海霞飛路租住的閣樓里,包惠僧常常盯著泛黃的中共一大合影出神。昔日同儕或在前線血戰,或在蘇區建設,只有他這個“暴徒”(陳潭秋曾這樣戲稱他)困在方寸之間。1931年某夜,當何成濬的汽車停在弄堂口時,包惠僧正伏案撰寫時評。昏黃臺燈下,他望著國民黨中將委任狀上燙金的青天白日徽,突然想起1920年初見陳獨秀時,那位新文化運動旗手說的“知識分子的骨頭要硬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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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這位掛著中將銜的前共產黨人,在國民政府里始終是個異類。某次軍事會議上,參謀總長陳誠揶揄道:“包參議當年可是周恩來手下的大將。”包惠僧竟拍案而起:“周公的文韜武略,陳某倒是學不會的。”舉座嘩然中,蔣介石的侍從室主任匆匆打圓場,這事卻成了南京官場的笑談。正是這種格格不入,讓他在1948年底選擇避居澳門,而非隨蔣氏渡海。
1949年10月2日清晨,包惠僧在澳門新馬路中央酒店頂樓,從《華僑報》上讀到開國大典的消息。鉛字油墨的清香混著海風咸味,他忽然想起1927年撤離南昌時周恩來留下的30塊銀元——那些帶著體溫的“袁大頭”,早被他熔成金戒指當了路費。此刻站在賭場霓虹燈下,他顫抖著擬就那封改變命運的電報。當周恩來在西花廳展開這封“投石問路”的電文時,或許也想起了武昌都府堤20號那個敢闖巡捕房的青年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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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必武的家宴頗具深意。當這位湖北同鄉說出“不要共產黨的朋友”時,包惠僧正夾起一筷清蒸武昌魚。懸在半空的筷子微微發顫,魚眼珠在瓷盤里泛著冷光。比起辛辣的質問,周恩來的“要對黨有個交代”更像把手術刀,精準剖開二十年的愧疚與掙扎。在萬字檢討書里,包惠僧詳細記述了1927年深秋的那個決定:當他帶著高燒穿越鄱陽湖時,船夫哼唱的漁歌里混著零星的槍聲,那一刻他誤以為革命火種已然熄滅。
不得不說的是,這位老資格的“棲梧老人”晚景并不落寞。1957年某個春夜,包惠僧在國務院宿舍伏案疾書,臺燈將白發染成金色。筆尖在稿紙上勾畫著“南陳北李,相約建黨”的往事時,收音機里正播送著武漢長江大橋合龍的新聞。他忽然停筆問妻子:“你說要是當年留在武昌搞工運,現在會不會在橋上放鞭炮?”謝縉云把熱茶放在案頭,玻璃杯上映出老人濕潤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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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出版的回憶錄里,包惠僧用三十二萬字重構了那些風雨如晦的歲月。當編輯建議刪去某些敏感段落時,這位八旬老人固執地搖頭:“錯就是錯了,遮遮掩掩算不得交代。”或許這正是周恩來當年那句話的真意——歷史從不需要完美無瑕的圣徒,但需要敢直面瘡疤的勇者。在建國門內大街的某座小院里,那盞徹夜長明的臺燈,最終將漂泊者的自省鐫刻成史冊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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