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瓷業(yè)的高光時刻——珠山八友

陶瓷是火與土的藝術，也是能代表中國的藝術，在英語里，中國和陶瓷共用一個單詞China。歐洲的貴族最早接觸中國的瓷器的時候，如癡如醉，為之著迷，他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這么美的東西是怎么做出來的，甚至嘗試過將貝殼磨成粉，進行燒制，試圖還原瓷器上的珠光寶氣，結果自然以失敗告終。

而提到瓷器，自然就繞不開景德鎮(zhèn)，元明清三朝在此設立御窯廠，而提到景德鎮(zhèn)，自然也就繞不開珠山八友。

珠山八友當時稱之為“月圓會”，景德鎮(zhèn)人杰地靈，人才輩出，隨著清朝國力的衰敗，皇家御窯廠的衰落，一批出類拔萃的優(yōu)秀民間陶瓷藝術家異軍突起，珠山八友就是其中技藝超群的代表人物，在繪畫上他們追求清代中期“揚州八怪”的風骨。“珠山八友”似乎成了一定時期瓷器的代名詞。

“珠山八友”的出現(xiàn)是有特殊的歷史文化背景。在明清以前的陶瓷文化情境中，陶瓷工匠的任務是為統(tǒng)治階級服務，身份和創(chuàng)作沒有自主性，也沒有結社的自然條件，他們的身份就像是受雇者。時序發(fā)展到近代，陶瓷工匠的身份得到了極大的自由和釋放，于是他們就像其他文人一樣具備了形成藝術雅集或藝術社團的條件。他們往往有共同的志趣或人生目的。

就像王大凡在《珠山八友雅集圖》中表述的一樣：道義相交信有因，珠山結社志圖新。翎毛山水梅兼竹，花卉魚蟲獸與人。畫法唯宗南北派，作風不讓東西鄰。聊得此幅留鴻爪，只當吾儕自寫真。

這種帶有自娛意味的直抒胸臆，讓人看到了無奈，也看到了景德鎮(zhèn)瓷業(yè)的危機局面，而珠山八友則在當時的風雨飄搖中支撐起了景德鎮(zhèn)制瓷業(yè)的一角，甚至影響到今天。

然而，在當時數(shù)千名陶瓷藝人，這個團體經歷了如何的磨難與考驗走到了一起，最終又如何兄弟離散甚至反目成仇?

王琦和鄧碧珊

王琦是珠山八友的發(fā)起人，位列珠山八友之首，少年時期靠捏面人為生，其后，王琦來到景德鎮(zhèn)，被陶瓷工藝所吸引，索性就留了下來，并給自己取了個字號“匋迷道人”。

在景德鎮(zhèn)向鄧碧珊學習陶瓷繪畫藝術和人像繪畫藝術，后又學習錢慧安的繪畫藝術，因扎實的繪畫功力和聰穎的繪畫悟性，很快就超過碧珊先生。1916年浮梁知事程安贈王琦“神乎技藝”一匾，從此聲名鵲起，財源滾滾而來。1916年王琦、王大凡赴上海參觀海上畫派畫展，接觸揚州八怪，尤喜歡黃慎的畫風。黃慎，號嬰瓢子，專攻人物、兼畫山水、花鳥，人物畫以狂草筆法作畫。王琦因捏過人像、雕塑、畫過瓷像、又吸收了西洋畫陰陽彩瓷技法，并確定了用西畫明暗畫人物頭像，以寫意筆法畫衣紋的畫風。在此之后，王琦的畫風，始終沒有擺脫黃慎畫風的影響。因此，王琦的繪畫風格雖給景德鎮(zhèn)陶瓷藝術帶來了一股清新的空氣，也是他率先在陶瓷繪畫上使用西洋畫技法，但他狂放崎嶇，典雅飄逸的畫風，仍保留黃慎的畫風，而尚未自成一格。

鄧碧珊是滿清時期的秀才，當過一段時間的私塾先生，辛亥革命后在中國陶業(yè)學堂任教，并嘗試陶瓷繪畫，受當時同在陶業(yè)學堂教學的張曉根九宮格畫地圖的影響，開始嘗試用九宮格的方法畫肖像，是瓷器肖像繪畫的創(chuàng)始人。瓷器上畫人像是相當困難的，之前未有人嘗試，但當時西學東漸，西方的素描畫法已經傳入中國，而照相機攝人魂魄的觀念深入人心，紙質繪畫又不易保存，所以瓷板肖像畫一時間成了最好的選擇，但瓷板肖像耗時費力，索價甚高，據(jù)說一塊肖像畫需要200銀元，普通家庭根本負擔不起，一般都是軍政要員和富商巨賈定制，鄧碧珊仰仗為獨門絕技。后隨著照相技術的普及，民眾的開化，肖像瓷板失去競爭力，鄧碧珊便以魚藻為題材作畫。

鄧碧珊在魚鱗繪制上獨運功力。無論是魚鱗的疏密排列，還是明暗關系，乃至魚之尾、鰓、鰭，都體現(xiàn)了他一貫的寫實風格，實到魚之背鰭一根不少，十分注重寫實在畫面細部的體現(xiàn)。構圖上，鄧碧珊習慣先畫魚，再擇空填藻，魚與藻遠近位置塊面大小安排十分精到。兩三尾魚悠游在幾簇藻萍之間，畫面生機盎然。同時，鄧碧珊在傳統(tǒng)的中國畫筆墨意趣與日本東洋繪畫技法相結合上，作出了積極的探索。寫實且生動傳神，筆墨細微精到，頗具宋畫遺風。而整個畫面構圖簡潔秀美，設色工整清麗，又很有日本東洋繪畫風格，卻不是生搬硬套的東洋畫模式。此外，他畫面上的題詩、落款及印章，位置經營很是考究，章法頗嚴。正因為他善于大膽借鑒又能夠融會貫通，從而形成了其獨具的簡約清麗、沉郁高雅的藝術風格。

鄧碧珊和王琦為師徒關系，鄧碧珊仰仗瓷板肖像畫獨步一時，但是人無完人，鄧碧珊抽鴉片，在當時全國大環(huán)境不景氣的情況下，瓷業(yè)相當?shù)兔裕⒉皇敲刻於加杏唵魏褪杖耄菬煱a一犯是顧不得許多的，經常問親朋好友借錢，王琦一直想學習鄧碧珊的瓷板肖像畫技法，但是鄧碧珊并不想教，王琦卻一直借錢給鄧碧珊，直到借款累計到一定數(shù)目，鄧碧珊無錢還債，只能收王琦為徒，教授技藝。

王琦瓷器畫的好，也善于經營，結交朋友，瓷器不愁銷路，而且以寫意人物畫為主成品速度快，定價高，甚至需要預定，當時的月收入高達每月700銀元，是魯迅的兩倍多。王琦為人豪爽，出手闊綽，深得人心，自己的瓷器賣得好，而定燒瓷器的客戶往往需要配全一整套不同題材不同寓意的瓷器，于是出于對朋友的愛護與照顧，于1928年組織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月圓會”。

珠山八友的成員

珠山八友的成員到底有幾位，曾經是有過爭議的，但是目前學術界接受的是十人，鄧碧珊、王琦、王大凡、汪野亭、劉雨岑、程意亭、何許人、畢伯濤、徐仲南、田鶴仙。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珠山八友中尚在人世的唯一一人劉雨岑表示珠山八友不包括何許人和畢伯濤，而畢伯濤的兒子畢淵明所記載的年鑒中，早期的珠山八友沒有田鶴仙和徐仲南，這一點王大凡的夫人亦有同樣記憶，因為月圓會時常聚會聚餐，對于其中每個人的飲食喜好，都有大概印象，而對田鶴仙和徐仲南沒有印象。

通過對留存實物的考證，月圓會成立初期，未發(fā)現(xiàn)有田鶴仙隨其他七人配套的作品，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后才有其聞名的梅花作品。

而在景德鎮(zhèn)有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已不可考，但又耐人尋味，故事的主角，正是關于珠山八友的認定產生分歧的劉雨岑和畢淵明的父親畢伯濤。

劉雨岑家境殷實，畢業(yè)于江西省立甲種工業(yè)窯業(yè)學校，正經的科班出身，接受的是新思想新教育，而且善于經營，年少成名，與陶瓷世家朱受之的女兒結婚，又通過朱受之結識王琦，王琦膝下無兒女，很是喜歡這個年輕人，遂將劉雨岑收為義子，月圓會成立時為最年輕的成員，正所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用來形容劉雨岑并不過分。

畢伯濤和鄧碧珊一樣也是前清秀才，但是不巧趕上了廢除科舉制，又恰逢家道中落，只能到景德鎮(zhèn)討生活，是珠山八友中過的最窮苦的一個，據(jù)其后人回憶，到了景德鎮(zhèn)也一直顛沛流離，搬家四十多次，且只住的起陰暗的后堂，畢伯濤身上有著舊社會文人特有的迂腐氣，畫出來的作品自然也就是舊風格，不怎么迎合當時的新審美，所以日子也就越來越窮困，也越來越沒有繪畫的動力，但是王琦敬重其文才，所以月圓會結社的時候，畢伯濤也是在內的。

就是這么性格、遭遇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卻生了齟齬。

在某次月圓社的活動中，畢伯濤想是收到一些不好的待遇，心中不滿，于是即性作紙畫一幅，遠山近景，寥寥幾筆，一棵挺拔的桑樹，書上兩只蠶正在啃食桑葉，然后題《藏春圖》。其他的社員都只稱贊畢伯濤畫技高超，而劉雨岑則最先看出藏起來的春字加上書上的兩只蟲，合起來是一個“蠢”字。

由這個故事可見，劉雨岑和畢伯濤之間是存在一些矛盾的，只是斯人已去，我們沒必要再去糾結是非。

珠山八友的結局

1928年，在王琦的組織和撮合下，眾人結成月圓社，這一時期田鶴仙可能參加了聚會，但是并沒有與其他幾位創(chuàng)作成套的藝術品。主要以鄧碧珊、王琦、王大凡、汪野亭、何許人、程意亭、劉雨岑、畢伯濤的作品成套。

其后，由于田鶴仙愛上了景德鎮(zhèn)本地一個女子，選擇與其原配離婚，雖然在當時婚姻自由的觀念已深入人心，但是在其青少年時期一直是寄宿在其原配妻子家里的，所以拋棄原配妻子這件事飽受詬病，王琦將其逐出月圓社，以王琦當時的影響力，田鶴仙在景德鎮(zhèn)難以立足，遂返回浙江老家，王琦逝世后，由王大凡和汪野亭兩人親自將其迎回景德鎮(zhèn)。

1930年，方志敏率領的紅軍進入景德鎮(zhèn)，鄧碧珊由于平時吸食鴉片，耗資巨大，所以經常幫助商業(yè)主在和雇工的官司訴訟中寫訟詞，所以有錢人總是贏官司，窮苦大眾多是輸官司，而紅軍戰(zhàn)領景德鎮(zhèn)以后，鄧碧珊就成了一個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反面典型，被紅軍槍決。

鄧碧珊被槍決，畢伯濤作品難以出售，且與社內成員不和睦，遂攜家返回安徽老家，伺候專心教子，瓷畫漸少，何許人到九江發(fā)展，1931年程意亭避禍上海。

紅軍三過景德鎮(zhèn)，唯汪野亭全身而退，受到紅軍的禮遇，并且與當時國民黨江西省主席也互通往來，屬于兩面都吃得開的人物，目前所見其作品多為當時國共雙方的高官將領所作。

其后，王琦中風，月圓社失去了最大的經濟來源變得難以維持，1934年，王琦死，對于王琦去世的時間，王錫良稱是1931年，畢淵明的筆記記載是1935年，而有一部分人鼓吹是1937年，目前中央文史資料采信的是1934年這個說法，因為王大凡的《希平草廬筆記》提過，王琦未過五十，而如果采信1937年這個說法，則王琦身故時年54歲，而市場上又出現(xiàn)了大量落款為1937年的王琦作品，其中貓膩各位藏家自行體會和辨別，畢竟王琦的作品現(xiàn)在便宜的幾十萬，貴的幾百上千萬，利益驅使而已。

其后，汪野亭、王大凡出面迎回田鶴仙，加上劉雨岑、何許人、程意亭、畢伯濤，又難以湊齊八人一堂，于是邀請年長的徐仲南入社。

田鶴仙和徐仲南本身都以山水畫所長，但山水已有汪野亭坐鎮(zhèn)，故田鶴仙改畫梅，徐仲南改畫竹。這也印證了田鶴仙在結社早期沒有配套實物和王大凡的夫人對早期的社團活動沒有徐仲南印象的事實。

結語

一群人，為了生存，為了事業(yè)，為了榮譽，走到了一起，并且成為了當時的著名團體，珠山八友，四海名揚。八只料筆，四桿煙槍（汪野亭、鄧碧珊、何許人、劉雨岑抽鴉片），親家一對（王大凡和畢伯濤結為親家），父子一雙（王琦收劉雨岑為義子）。而如今這群人都已不在，他們的作品在逐漸的為人所知曉，價格年年攀升，當年的恩恩怨怨早已煙消云散，而珠山八友對中國的陶瓷業(yè)乃至藝術界還會不斷影響下去。

南來北往走西東，看得浮世總是空；天也空來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來月也空，來來往往有何功？田也空來地也空，換了多少主人翁。

金也空來銀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妻也空來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

官也空來職也空，數(shù)盡孽障恨無窮！大藏經中空是色，般若經中色是空。

朝走西來暮走東，人生恰似采花蜂；采得百花成蜜后，到頭辛苦一場空。

世人枉費用心機，天理昭彰不可欺；任你通盤都打算，有余殃慶總難移。

盡歸善報無相負，盡歸惡報誰便宜？見善則遷由自主，轉禍為福亦隨時。

若猶時刻想為惡，此念初萌天必知；報應分毫終不爽，只爭來早與來遲。

深聽得三更鼓，翻身不覺五更鐘；從頭仔細思量看，便是南柯一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