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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有界UnKnown,作者:錢江,編輯:山茶,題圖來自:AI生成
硅谷的人形機器人創業公司 K-Scale Labs 倒閉了。
這家公司并不算人形機器人領域的頂流——既沒有 Figure 的高調發布,也沒有特斯拉 Optimus 那樣的曝光。
但在硅谷內部,K-Scale 的工程激情、開源勢能和可展示的 demo,一度被視為機器人創業的黃金組合。
然而等原型機終于打磨出來,外面的市場環境卻變了。原本愿意為“宏大愿景”買單的投資人,開始轉向現實:你的機器人到底賣給了誰?成本結構能不能撐住?有沒有現金流?
最終,公司因融資斷裂、團隊流散而停下。但它的倒下遠不止是一個普通創業公司的失敗,更像是一個行業信號:在硅谷,人形機器人的敘事正在從“夢想階段”進入“算賬階段”。
再回看年初朱嘯虎的判斷——許多人形機器人公司 CEO “都是自己想象出來客戶”,因此“批量退出”——當時引來不少批評,被認為是“短視”。如今,當第一家硅谷人形機器人創業公司真正倒下,這句被嘲諷的觀點反而像是提前給出的“劇透”。
K-Scale 的倒閉究竟意味著什么?它是個孤立事件,還是資金鏈收縮下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朱嘯虎所謂的“批量退出”,是否會在硅谷率先應驗?
“第一家”倒閉的人形機器人公司
K-Scale 在圈內快速被人認識,更多是因為它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做“開源的人形機器人”。
行業內不少公司走封閉路線,但 K-Scale 在宣布關閉時選擇了一次性公開全部硬件設計與開發工具,把自己的機器人項目徹底開源。
因此,雖然硅谷的注意力大多被 Figure、擎天柱、1X、波士頓動力這些明星公司占據,但在技術社區里,K-Scale 仍像一顆冒出來的新星:體量不大,卻野心不小,帶著一點“硅谷老黑客精神”的味道。
故事真正開始于 2024 年。Benjamin Bolte 離開了 Meta,帶著自己在特斯拉和 Meta 做機器人的經驗,創立了 K-Scale。
他的履歷符合“機器人獨角獸創始人”的典型畫像:在特斯拉寫過 Optimus 的核心視覺模型代碼,在 Meta 做過機器人自學習研究。
而加入他的兩位聯合創始人——一個來自洛馬與通用動力的 Matthew Freed,一個是劍橋大學博士、對話系統專家 Pawel Budzianowsk——也助力 K-Scale 在 YC 2024 冬季那一批項目里顯得格外醒目,最終獲得 YC 的 50 萬美元種子融資。
同年 2 月,K-Scale 又獲得 Fellows Fund 領投的 400 萬美元種子輪;4 月,Nat Friedman 和 Daniel Gross 再追加 25 萬美元;6 月,濤濤車業全資子公司也投了 200 萬美元并簽署戰略合作協議。
這些資金構成了 K-Scale 早期研發的全部“燃料”。
許多硅谷創業故事都從車庫開始,但 K-Scale 的版本更極端。他們租下一棟 Atherton 的大房子,把車庫改成打印間,主屋變成裝配區。團隊成員睡在衣帽間、閣樓、臨時隔間里,作息固定為早十點到凌晨三點。
Bolte 后來形容這是一種“過濾機制”,能留下真正愿意把生活押給機器人的人。K-Scale 的使命感正在這種壓縮空間的節奏里迅速成形——他們想“讓機器人真的賣給真實用戶”。
也正因為這一點,K-Scale 的產品策略在最初顯得非常反常識。不是先做高性能的大機器人,而是從一個售價不到 1000 美元、只有 46 厘米高的小家伙開始:Z-Bot。它便宜、可編程、對開發者友好,甚至在黑客松上因為一個 dab 動作被人拍視頻、傳到微信上而引發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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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Bot機器人。圖片來源:K-Scale Lab
在美國市場,小型人形機器人這一細分領域尚未形成強本土供應體系,而中國公司憑借供應鏈優勢和規模化潛力迅速崛起,正在搶占先機。比如像 Unitree 的 G1、AgiBot 等低價但功能強的機器人已成為趨勢。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K-Scale 推出的 Z-Bot 才顯得尤為重要:它試圖填補美國本土在“小型人形機器人”上的空白,以更平易近人的價格和開放設計爭取被國內開發者和研究者采用。
按這個邏輯,本來應該是 Z-Bot 先推向市場,再用現金流反哺更大的機器人。這個“先小后大”的路徑是穩的,也是 K-Scale 唯一能走通的商業路線。
但 K-Scale 的命運并沒有按照這個邏輯展開。
轉折點來自一次與投資人的交談。Bolte 后來承認,他當時被一種敘事誘惑所吸走——一位他十分敬重的 VC 告訴他,如果能讓更高級、售價 8999 美元的 1.4 米人形機器人 K-Bot 獲得 100 個預訂單,他們愿意給出 2000 萬美元的 A 輪融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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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源人形機器人:K-Bot,由K-Scale Labs公司開發。圖片來源:K-Scale Labs
對于一個資源緊繃、團隊擴張、資金即將見底的創業公司,這樣的承諾幾乎像是一條能把 K-Scale 從“項目”變成“公司”的捷徑。
于是戰略出現了突變。Z-Bot 的優先級被降到第二梯隊,團隊開始把最核心的資源集中在 K-Bot 上。理由聽上去也很硅谷:大機器人更像“嚴肅公司”,更像 Figure、特斯拉那種能講 10 億美元故事的公司;Z-Bot 太便宜,可能會讓人認為 K-Scale 是一家“玩具公司”。
Bolte 后來坦言:“這是重大失誤……可能是首要的失誤。”
因為,相比較于小機器人,“大機器人特別難出貨,成本也特別高”。
在這里,K-Scale 的敘事與現實第一次出現分岔。敘事告訴他們:做大機器人,你才能站到行業故事里。
現實卻在悄悄提醒:你真正能賣出去的,可能是 Z-Bot。
團隊內部繼續保持著高強度節奏。K-Bot 的執行器、結構件、附件系統被反復迭代,房子里常年亮著燈。Z-Bot 依然有更新,但它不再是公司的“未來”。
在表面上,這是一個技術團隊全速運轉的狀態;但在底層結構里,它已隱含一種嚴重風險——公司所有的生存可能性,都被壓到了一個難以驗證的假設上:100 臺預訂單。
而 Bolte 對融資的依賴程度,也隨著投入越多而越大。他多次公開強調“沒有錢就什么都做不下去”,把融資視為通往產品化的唯一道路。
可市場情緒并不按創業公司的節奏變化。當 K-Bot 終于準備推出時,投資人已經從“看 demo”切換到“看出貨量、看現金流”,VC 的承諾自然也沒有兌現。
層層疊加的結果是:Z-Bot 沒有來得及商業化,K-Bot 受限于供應鏈能力陷入量產困境,融資換不到,工程師開始離開,團隊文化迅速瓦解。不是技術失敗,也不是產品失敗,而是節奏、敘事與現金流三者之間錯位之后的不可逆。
而這一切的開端,都來自那個轉折瞬間——從 Z-Bot 到 K-Bot,從“先賣給用戶”到“先完成融資故事”,從現實路徑轉向敘事路徑。
最終,K-Scale 倒下了,賬面上只剩下 40 萬美金。不是因為做得不夠酷,而是因為做得太像硅谷期待的故事,卻太不像一個能活下來的公司。
朱嘯虎“一語成讖”?
如果把 K-Scale 的倒閉當成一個孤立事件,似乎僅僅只是硅谷創業周期里的一場意外。
但放到過去一年人形機器人賽道的整體背景里,K-Scale 更像是一個“提前出現的樣本”,與行業內部多條線索正在互相指向同一個結論:現金流和真實客戶正在成為新的生死線。
年初朱嘯虎在《投中網》中的一段表述,已經闡述了這個變化的邏輯。
在那段訪談里,朱嘯虎把人形機器人放在“共識度高、商業化不清晰”的象限,而他堅持的投資原則是反過來的:“共識低,但商業化清晰。”理由也很直接——在他接觸的幾個具身智能項目中,“很多都是 CEO 想象出來的客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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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疑也來得很快:經緯創投創始合伙人張穎當天在社交媒體反駁,認為“機器人賽道足夠大,泡沫正常”,并暗示這種話會讓優質項目不愿意與其接觸;星海圖和松延動力甚至直接“點名回應”;眾擎機器人創始人趙同陽更是在視頻中表示,“拿這種資本的錢是一種玷污”。
在熱度最高的時候,這場爭論看起來像是一次觀點沖突,而非行業趨勢。但半年后,當硅谷的 K-Scale 率先倒下,朱嘯虎的觀點開始變得不再只是刺耳的預測,而是逐漸被現實印證。
比 K-Scale 更值得注意的是——它并不是唯一一個“卡在商業化”上的機器人公司,也不是第一個倒下的。
過去一年里,無論是物流機器人、農業機器人還是社交陪伴機器人,許多同樣擁有亮眼 Demo、研發實力雄厚的項目,都在同一個地方卡住了:量產前的那一步。
最典型的,是美國的 Dextrous Robotics。它的卸貨機器人能從貨車里快速抓取紙箱——這是物流領域最明確、最“應當有客戶”的場景之一。但就在準備量產的節點,公司公開承認無法籌集到啟動生產所需的資金。技術沒問題,場景也不虛,缺的只是第一批愿意真正掏錢的客戶。
英國的 Small Robot Company遭遇的困境幾乎如出一轍。這家公司做農業小型機器人,在英國農技圈頗有人氣,產品已經經歷了多輪測試。然而公司最終在聲明中承認:拿不到下一階段的商業化資金。它并不是沒有市場,而是沒法證明“市場會按足夠快的速度形成真實訂單”。
而在消費端,美國的 Embodied則提供了另一條線索。它主打兒童陪伴機器人,是少數獲得大公司投資的明星項目。但高成本、弱復購、難形成持續收入,最終讓公司在年底宣布停止運營。技術本身并不失敗,但商業結構無法支撐它活下去。
把這些案例放在一起看,一個共同點非常清晰:
不是技術不夠先進,也不是場景不存在,而是都無法把 Demo 轉化為“穩定、可預測、能形成現金流的客戶”。
行業在用一個接一個的失敗告訴大家——這條閉環必須被真正跑通,而不是被講出來。
K-Scale 的創始團隊在倒閉郵件中寫得非常直接:人形機器人要靠規模化把成本攤薄,“如果無法像 Unitree、Booster、Engine AI、Noetix 那樣,通過融資與規模化攤銷來降低單位經濟成本,我們就無法讓產品跑通”。
換句話說,沒有訂單,就沒有融資;沒有融資,也無法把成本打下來;成本打不下來,就無法獲取訂單。
這條閉環一旦斷裂,公司會迅速進入“死亡螺旋”。
再看資本端,問題更清晰:
2024~2025 年投資正在向極少數頭部公司集中。
Figure、1X、Apptronik、Unitree、Agility Robotics 這些明星項目獲得了巨頭與基金的大額融資;而中腰部公司則普遍出現融資周期變長、估值回調、現金流緊張。對 VC 而言,“概念空間大,但客戶不明”的人形機器人不再是“值得提前下注”的賽道。
于是行業出現了一個新的分層結構:
頭部公司已經具備量產節奏(Agility 的工廠、Unitree 的出貨、Figure 與 BMW 的試點);
中部公司仍停留在 Demo 階段,需要靠下一輪融資維持研發;
腰部以下公司連 Demo 都難以吸引訂單,只能依靠有限的風險資金“續命”。
國內同樣如此。除了宇樹等憑出貨量站穩腳跟的公司,大部分人形機器人項目的訂單來源高度相似:央企展示、實驗室采購、同行互相購買、媒體拍攝。朱嘯虎所說的“想象中的客戶”,在很多項目里確實存在。
這也是為什么說,K-Scale 不是孤立事件,而是行業“算賬邏輯”開始取代“夢想邏輯”的信號。
人形機器人的倒閉潮,已經不是是否會出現的問題,而是時間問題。
結語
如果說 K-Scale 的倒下像一面照妖鏡,那么它照出的并不是一家硅谷公司的命運,而是人形機器人賽道更普遍的風險結構:
敘事容易做大,商業卻很難起跑。
在國內,這種結構同樣存在。
而此時K-Scale 給我們的啟發,是反思“哪些結構最危險”。
第一種,是傳播速度遠快于商業驗證速度的項目。
它們的視頻能輕易刷屏,動作能力讓行業興奮,但外界始終不知道它們的真實付費客戶是誰、付費周期是什么樣、采購規模是否可持續。
K-Scale 某種程度也存在類似的問題——視頻亮眼,卻很難找到愿意付錢的客戶。
而在國內,也存在一些項目處在類似的“曝光領先、訂單滯后”的階段。
第二種,是工程節奏遠快于市場節奏的項目。
團隊研發能力很強,硬件迭代驚人,產品幾乎按周更新,但企業客戶的采購決策周期往往按年計算。
這就導致一個現實:研發—燒錢—迭代的循環可以跑得很快,但市場的驗證往往來不及跟上。
當融資窗口收緊時,這類公司會突然發現:并不是技術不夠,而是市場沒有準備好。
第三種,是以示范和政策目標為主的項目或平臺。
比如各地方的人形機器人創新中心,它們承擔的是生態建設、場景驗證、產業聚合的職責,不以商業回款為主要邏輯。
但這種模式同樣存在一種與 K-Scale 類似的結構性問題——如果后端沒有足夠強的市場承接能力,前端的基礎設施再完善,也難形成自循環。
這些問題都不是某一家公司特有的,它們屬于整個行業的“成長病”。
而 K-Scale 的意義正在于此:它不是第一個做錯的人,它只是第一個把問題暴露在陽光下的人。
K-Scale 的故事提醒中國創業者,一家人形機器人公司能不能走下去,關鍵在于一件更樸素、更難、更關鍵的事情:
誰愿意為這臺機器人付費?
* 參考資料:
https://mikekalil.com/blog/kscale-labs/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有界UnKnown,作者:錢江,編輯: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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