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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有點排斥“情商”的定義。在我看來,感知他人情緒的感知、選擇合適的表達、處理自己的情緒這些要素,仍然屬于“智商”的范疇。很多流行的說法,不過是將情商庸俗化和功利化,把討好和諂媚當成情商,無疑是誤讀。
因此我反對“高智商、低情商”的刻板印象,仿佛頂尖的專業人士都缺乏社交和表達。事實上,除了阿斯伯格綜合征患者,頂尖的專業人士往往擁有良好的溝通能力,他們既在專業領域取得矚目成就,也在交流中讓人如沐春風又不失真誠。
張偉麗在比賽失利后的采訪,就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
在UFC格斗賽中,張偉麗放棄草量級冠軍,升重挑戰蠅量級的瓦倫蒂娜,本身就冒著巨大風險,稱得起雖敗猶榮。賽后,她帶著滿臉的傷痕和汗水,第一句就是:“首先我想恭喜瓦倫蒂娜,我已經盡了所有力量,但是沒有贏得比賽,非常抱歉。”
尊重對手不僅是比賽禮儀,更是尊重自己。某些選手遇到日本對手做出“揮刀”的動作,還唱抗日歌曲,丟人。偉大的運動員需要偉大的對手,粗鄙地貶低對手看似解氣,貶損的卻是自己。張偉麗首先恭喜對手,并且表示“抱歉”,還坦陳自己盡了所有力量,這份歉意既是給對手的,表示自己沒有更強大的實力來對抗,更是給自己的,表達自己對于比賽的遺憾。這是對比賽和對手的最大尊重。
張偉麗第二句話給了現場觀眾。“我知道有很多從國內飛來看我比賽的觀眾,非常抱歉,謝謝大家,但我已經真的盡力了,雖然今天沒有贏得比賽,我還是會繼續加油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
張偉麗第二次說抱歉,是針對專程來的觀眾,除了抱歉還有感謝。她沒有任何內耗,大大方方承認自己盡力了,不找借口,也不說什么狀態不好發揮不好,更不找客觀原因,輸得起。有失利的遺憾,“寵粉”之余不被粉絲綁架,沒有活在他人目光里的愧疚,會堅定說“讓自己變得更強”。
第三句是向看轉播的觀眾說,“別擔心我,我很好,沒事。”
現場觀眾的“付出”更多,尤其是很多專程飛來看比賽的人,張偉麗沒有忽略數量更多的電視觀眾。她選擇了另一種安慰,報平安。畢竟看轉播的觀眾無法獲知更全面的信息,報平安式的安慰,一下子拉近了屏幕端觀眾的心理距離。不再是單純感謝,而變成平視與同在的關系。
第四句,“感謝教練團隊,他們為我付出了非常非常多,然后我感謝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感謝所有支持我的粉絲。”
回歸到有點官方的感謝方式,依次說教練團隊、家人、朋友、粉絲,但感謝教練團隊時加了一句“為我付出非常非常多”,連用兩個非常,又讓情緒拉滿。教練團隊和運動員休戚與共,現代體育尤其如此,頂尖運動員背后往往有龐大的團隊支持,感謝教練團隊,是對他們工作的肯定,也給未來合作打開局面。
最后一句讓我動容:“我想感謝最后一個人,就是張偉麗。因為我覺得偉麗是一個跌倒了再可以站起來的人,是一個沒有放棄的人。我非常感謝我自己,(感謝)我自己的努力。”
大部分情況下,我都不太喜歡那種不自稱“我”,而要用名字來指代自己的人。托兒所老師面對自我意識不夠明確的小孩子常用這種方式,針對成年人使用常常讓我尷尬。但張偉麗這次用“偉麗”指代自己,我不禁沒有絲毫尷尬,反而被她的真誠與超脫而感動。她開始跳出“我”的執念來關心自己。關心自己,對很多人來說已是很難的課題,東亞人更愿意活在他人的目光和評判標準下,違背了家人、粉絲的期待就仿佛犯了罪,卻忘記觀照自己的真實感受。張偉麗最后著重感謝自己,不被失利打垮,更不被失利糾纏。跳出“我”的執念,正是她選擇用“偉麗”來稱呼自己,她開始從自我的概念中跳脫,把自己融入他者的視角,平靜地面對自己的努力和勝敗,或許象征著與自己和解。
這段不足一分鐘的發言,張偉麗從對手、觀眾、團隊、親友一直到自己,幾乎關照到她事業與人生的所有面向。在打滿全程精疲力盡的情況下,她很難做充分的預演,只有真誠面對內心的念頭,才會付諸言語。讓別人如沐春風的同時,更給自己內心一個交代。不埋怨他人,不苛責自己,遺憾中有尊重他人,感謝里是觀照自己。
這種情商背后,正是一個偉大運動員的智慧。我們常常有個誤區,以為情商代表妥協,說話懟人意味著真實,夠real。殊不知真正的情商屬于智慧范疇,不是曲意逢迎,而是真誠豁達,心中有“人”的光芒,這個“人”包括對手、觀眾、教練、親友,更包括自己。張偉麗的發言,可能需要逐句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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