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學森回國之難,眾所周知。美方百般阻撓,拖延五年,直到1955年,他才在中方斡旋下脫身。
當時的美軍將領說,錢學森一個人,抵美軍五個師。
而錢學森對此卻評價說:“美國人說我值五個師,那么我的師弟郭永懷值十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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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10月,郭永懷也回來了。他和妻子李佩帶著五歲的女兒,登上回國的飛機。
臨行前,他將十多年未發表的科研資料,一頁頁投入火爐。
這對夫婦放棄美國的安穩生活,選擇回到一窮二白的新中國。
那一年,距離郭永懷第一次離開祖國,已整整過去16年。
赤子之心, 沖破重重阻力回國
1909年4月4日,山東榮成滕家鎮,一戶普通農家迎來了新生命。
這個孩子后來改寫了中國力學的版圖,也將自己的名字寫進了共和國最機密的工程里。他叫郭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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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家庭并不富裕,但父親很早就看出兒子與眾不同。
10歲那年,家里拼盡一切把他送進了私塾。
郭永懷讀書很拼,也讀得很穩。17歲時,他以全鎮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青島大學附中,成了本地第一個中學公費生。
1929年,他又考上了南開大學理工預科班。當時的南開,正是名師云集、思想活躍的時代。兩年后,他順利升入本科,選了物理學專業。
他在南開遇到了一位重要導師——物理教授顧靜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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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眼光極準,很快發現這個沉穩、安靜的男生在理論和邏輯上具備罕見的直覺。
在兩位導師的聯合指導下,他的物理學理論基礎逐步完整。
1938年,國家舉辦第七屆庚子賠款基金公費留學考試。
全國考生超過300人。郭永懷報考的是“應用彈力學”,一個冷門但基礎性極強的學科。最終,這個方向全國只錄取兩人:一個叫錢偉長,另一個,就是郭永懷。
這一年,他29歲。他拿到獎學金,準備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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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在戰亂、簽證與交通多重阻力下,他終于抵達加拿大多倫多大學,進入應用數學系讀研。他不浪費一分鐘時間,僅半年便拿下碩士學位。
1941年,他進入國際空氣動力學研究中心工作,成為跨聲速流研究的最早參與者。他主動挑了個難題:跨聲速流動的不連續解。
最開始沒有人要求他做,也沒人看好他。但他知道,中國未來要造飛機、導彈、火箭,就必須從這些基礎理論搞起。
這年,他遇到了錢學森,兩人幾乎同時成為馮·卡門教授的弟子。卡門是世界公認的空氣動力學權威,是美國軍工系統背后的技術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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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指導下,郭永懷日夜攻關,最終寫出一篇系統性強、推導精密的博士論文。
1945年,他順利拿到博士學位。
隔年,他被美國航空工程研究生院聘為講師,正式加入美國核心航空科研團隊。他的研究成果接連發表,先后提出“上臨界馬赫數概念”與“奇異攝動理論”,成為當時力學界最受關注的青年學者之一。
不久,他接到康奈爾大學的高薪聘書,成為航空系終身教職人員,還主持3項航空領域國家級課題。
1947年,他遇到了同樣在康奈爾大學留學的李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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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永懷和夫人李佩在美國康奈爾大學
李佩畢業于西南聯大,是位有思想、有主見的女性。
他們在一次討論會上相識,不久后便相戀。兩人1948年結婚,1951年女兒郭芹出生,一家三口的日子舒適、體面。
在康奈爾的那幾年,郭永懷事業順利、生活優渥。他有穩定職位,有獨立實驗室,論文不斷發表,還常被邀請去做講座。
朋友都勸他,“干脆就留在這兒吧。”
但他不這么想。
自從得知新中國成立的消息后,郭永懷一直想立馬回國。他知道,祖國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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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55年,美國被迫取消對中國留學生出境的禁令。但想真正離開,并不容易。
要填寫安全審查表,里面一欄問他是否愿意為美國軍方服務。他毫不猶豫地寫下了“不”。
從此,他被列入“敏感人才”清單。出入境受限,研究資料受控。
但他沒有退縮。
那年秋天,錢學森先一步回國。
李佩后來回憶:“錢學森一歸國,老郭就坐不住了,整天盤算著回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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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永懷(左二)與錢學森(左一)在教務會上
不少朋友勸他:“康奈爾教授不容易,你已經有一切了。孩子留在美國有好教育,國內什么都缺。”
身邊勸他的人越來越多,郭永懷卻只留下了一句話:“家窮國貧,只能說明當兒子的無能!”
回國前,他做了一件震驚所有人的事。
他將自己十多年研究的未公開手稿、原始資料,一頁頁投入爐火,親手燒掉。
1956年9月30日,郭永懷帶著李佩和女兒登上飛往北京的飛機。
這一天,他47歲。他離開祖國整整16年,終于回來了。
他要把自己的全部能力,用在這片值得奉獻的土地上。
舍家為國, 難盡為父之責
1950年代初的中國,百廢待興。國家剛剛建立,工業基礎極其薄弱,要造飛機、造衛星、搞核試驗,連一套完整的工程力學體系都沒有。
大批關鍵設備依賴進口,很多技術還停留在書本階段。要擺脫落后、真正站起來,最要緊的是三件事:建機構,聚人才,搞科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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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永懷與錢學森在中科院力學所
就在這個背景下,郭永懷被任命為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副所長。從那一刻起,研究所的事務、國家的需求、年輕人的培養,就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力學,在當時聽起來是冷門學科,但他知道,搞不好力學,火箭造不出來,原子彈也飛不準。
那時候條件艱苦,項目雜,任務急。他既要統籌研究項目,也要親自帶學生,白天跑現場、晚上查數據,周末照常加班,節假日也不例外。
他不僅重科研,還重人才培養。
1956年,郭永懷與錢偉長一起,在清華大學創辦了“力學研究班”。這不是普通培訓班,是為國家培養骨干的“速成班”。郭永懷親自擔任第二屆、第三屆班主任。講課、批作業、搞討論,每一堂課都親自來,毫不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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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永懷給中國科大學生上課
他對學生要求嚴格,但從不壓人。經他指導成長起來的學生,后來很多都成為國家級專家,是各個領域的頂梁柱。
1958年,他又參與了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籌建。這個學校是當年周總理親自批準設立的,為的是一口氣建成中國自己的“科學家培養基地”。
郭永懷受命主持新建的化學物理系,系里一無教材、二無設備,他一邊寫教材,一邊帶頭搞課題,硬是把這門新學科從零帶了出來。
外面的人只知道他職位高、能力強。但他家里人,其實并不了解他究竟在做什么。
由于保密規定極嚴,妻子李佩和女兒郭芹只知道他經常加班、經常出差。有時連去哪兒、干什么都不讓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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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佩懂事,從不打聽,默默支持。郭芹從小就習慣了父親的“神出鬼沒”。
她曾經在書里寫過這樣一句話:“在我的記憶中,最突出的是父親好像從來沒有星期天,沒有節假日。”
每周日上午,他照例去力學所。下午,就窩在家里看書、改材料、寫報告。偶爾在家待半天,也是一邊陪孩子,一邊翻資料。
他不愛出門,也不太說話,但手頭的事從來沒落下。
有一年,大概是1963或1964年,組織上實在看他太累,硬安排他去北戴河休假。他一開始還不想去,最后勉強答應了,帶上家人。
在北戴河,他難得地放松了一次。女兒意外發現,父親居然會游泳。他說,自己在海邊長大,小時候練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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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短短七天假期,他玩得很開心。但假期一結束,他第一時間回到研究所,又投入日夜不息的工作節奏。
1968年9月,郭永懷把女兒送去內蒙古插隊。
那年,郭芹只有17歲,還沒初中畢業。她原本希望參軍,但被父親否了。
郭永懷搖頭:“不合規矩的事,不能辦。”
他說得不多,但態度很明確:不能走后門,不能搞特殊,國家政策面前,人人平等。
呼倫貝爾的生活極其艱苦,白天勞動,晚上擠土炕,吃的是粗糧,穿的是舊衣。
郭芹給榮成的堂姐寫信,說自己經常吃不飽飯,冬天凍得腳發紫。堂姐不敢告訴叔叔,只能偷偷給她寄地瓜干、花生、老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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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她實在堅持不住,寫信向父親求助,說自己連一雙像樣的棉鞋都買不起。
這封信寄出后,郭永懷很快回了信,他在信中這樣寫道:
“布鞋暫沒有,你是否畫個腳樣寄來?待有了貨一定買。這里有一種翻皮棉鞋,本想代你買一雙,因為尺寸沒有,沒敢買。手好了沒有,初勞動時要注意,過猛和粗心是一樣的,都是不對的。”
從這位“粗心”到連女兒鞋碼都不知道的父親那里,我們足以看出他的忙碌和對家人的虧欠。
這封信落款時間是1968年11月3日。
誰也沒想到,僅僅一個多月后,郭永懷在執行任務途中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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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成了他對女兒留下的最后一段話。
而那雙沒能買成的棉鞋,成了他這一生未竟的小事,也可能是他最后的掛念。
以身許國,最后的守護
1960年起,中國進入了一個關鍵階段。
那一年,國家決定集中攻關“兩彈一星”工程。力學,是所有核心環節中最基礎的支撐學科。
而郭永懷,正是在這一年,主動請纓,接下了我國核工程力學研究的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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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試驗現場,郭永懷手拿爆炸成型試件
這不是簡單的辦公室工作,而是實打實、蹚進死胡同里找出路的硬仗。
他帶隊深入青海高原實驗基地,前后多次進入新疆羅布泊試驗場。這些地方荒涼、缺氧、風大、溫差劇烈,生活條件極差。吃的是窩頭、喝的是涼水,晚上睡帳篷,白天頂烈日。
他與一群二三十歲的年輕科技人員混在一起,從早到晚,不分晝夜地干。
有時在現場一待就是幾個月。大家吃一樣的飯、住一樣的地方,他從不搞特殊。
到了1968年,中國第一顆熱核導彈即將進入關鍵階段。10月3日,郭永懷再度前往青海基地。天氣寒冷,任務艱巨,他沒有絲毫懈怠。
12月4日,他在試驗現場發現了一個極為關鍵的問題。必須立刻回北京和總設計團隊會面,重新推演調整。他當天就聯系了回京的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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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勸他:“晚上飛太危險,要不要等明早?”
他只說了一句:“時間太緊,晚上飛最好,睡一覺就到了。”
他趕到蘭州中轉,等飛機時還不忘向同行的課題組人員了解實驗進展,邊聽邊記,精神飽滿得像沒睡過覺的人。
12月5日凌晨,飛機在首都機場附近準備降落。清晨四點左右,事故突然發生——飛機在距離地面不到400米時墜毀。
搜救人員在現場發現郭永懷和隨行警衛員的遺體,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夾在他們胸前的公文包被完整保護下來,內部存放的,是我國第一顆熱核導彈的關鍵實驗數據與機密技術資料,全無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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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永懷,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了對國家的最后一次交付。
12月25日,國家內務部為他頒發烈士稱號。兩天后,也就是12月27日,中國第一顆熱核導彈試爆成功。
那一天,沒有人忘了他。
消息傳到家中,李佩沉默站在陽臺,望著灰藍的天,足足幾個小時沒說話。整夜未眠,床頭傳來幾聲輕輕的嘆息。
第二天,她把丈夫的照片換了個位置,從床頭移到床尾——她說,醒來的時候,第一眼想看見他。
從那以后,她幾乎沒有在人前落淚。但她的人生,再沒有第二個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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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永懷和夫人李佩
她守著郭永懷留下的事業,也守著兩人共同的理想。
幾十年來,她堅持教學、開講座、做研究、寫書、培養學生——一直做到生命的最后一年。
命運卻沒有停下對她的考驗。
1996年,他們唯一的女兒郭芹病逝。那一年,李佩已年近八十。
身邊的人沒見她哭,只看見她默默收起了女兒小時候的布娃娃、練習本和那架彈過的小鋼琴,一遍遍地擦。
幾天后,她照常拎起錄音機,走進教室,給博士生上英語課。聲音有些沙啞,但內容一點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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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學生曾問她:“您一個人,會不會感到孤獨?”
她想了想,說:“我不孤獨,我腦子里事可多了。”
確實多。
她七十多歲學電腦、八十歲還在帶博士。81歲時,她發起設立“中關村大講壇”,每周開講,十年不輟,累計舉辦超過600場。她不懂“退休”這個詞。
九十歲那年,她還和鄭哲敏院士共同創辦“錢學森科學和教育思想研究會”,一邊治學,一邊建言國家發展。
直到2017年1月12日,李佩在北京中日友好醫院去世,享年99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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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畢業于西南聯大、留學康奈爾,是中國應用語言學的奠基者之一。長期擔任中國科大和中國科學院大學的英語教學,影響深遠,被尊稱為“中國應用語言學之母”。
2018年7月,國際小行星中心正式公布:
編號212796號小行星,命名為“郭永懷星”;
編號212797號小行星,命名為“李佩星”。
兩顆星體,隔空對望,永遠同行。
這一次,他們終于可以不用分開了。
參考資料:
星耀蒼穹:郭永懷與李佩的家國情懷
劉博
“兩彈一星”功勛郭永懷的光輝人生
侯新杰呂銘妍
郭永懷:鞠躬盡瘁似身許國
來源/中國科訊
“兩彈一星”元勛郭永懷:以身許國,大愛長銘 揚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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