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劍影掠過紫禁城的琉璃瓦。康熙八年五月,十六歲的少年天子,用一場精心策劃的“布庫戲”,擒住了權(quán)傾朝野的輔政大臣鰲拜。
這位被康熙稱為“巴圖魯”的滿洲猛將,最終沒死于戰(zhàn)場,卻困死在冰冷的禁所。抄家、削爵、子孫貶為庶民,鰲拜的落幕,讓瓜爾佳氏一族瞬間從云端跌入泥沼。
沒人能想到,半個世紀后,鰲拜的孫子會身著鎧甲,踏上西征的征途。他用馬革裹尸的結(jié)局,為這個背負污名的家族,掙回了一份鐵血榮光。這個人名叫達福,姓瓜爾佳氏,滿洲鑲白旗人。
一、祖父的榮光與墜落:從開國功臣到權(quán)臣末路
要懂達福的選擇,先得讀懂他祖父鰲拜的一生。鰲拜不是天生的“權(quán)臣”,他的發(fā)跡,是憑著刀口子舔血換來的。
天命六年,十七歲的鰲拜隨皇太極出征,在攻克遼東重鎮(zhèn)遼陽的戰(zhàn)役中,率先登城,身受數(shù)傷仍死戰(zhàn)不退。崇德六年的松錦大戰(zhàn),明軍炮火密集,清軍前鋒受挫,又是鰲拜率鑲黃旗護衛(wèi)軍沖鋒,連破明軍三座營寨,奠定勝局。
皇太極駕崩后,鰲拜手握鑲黃旗兵權(quán),堅決擁立皇太極之子福臨繼位,不惜以“死從先帝”相逼,挫敗了多爾袞的奪位野心。這份擁立之功,讓他成為順治朝的核心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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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帝臨終前,欽點鰲拜為四大輔政大臣之一。彼時的他,是朝野公認的“開國元勛”,康熙初年的詔書中,常以“輔政忠勤”相稱。
權(quán)力是最易腐蝕人心的毒藥。隨著索尼病逝、蘇克薩哈被構(gòu)陷處死、遏必隆明哲保身,鰲拜逐漸獨攬大權(quán)。他擅自更改圣旨,任免官員,甚至在朝堂上頂撞康熙,鑲黃旗與正白旗的換地之爭,更是鬧得民不聊生。
康熙八年的那個清晨,當鰲拜被一群少年侍衛(wèi)撲倒時,他或許還沉浸在“輔政大臣”的威嚴中。康熙沒有殺他,只是革職囚禁,可這份“恩赦”,卻讓他的家族陷入萬劫不復。
鰲拜的長子納穆福,此前已承襲二等公爵位,一夜之間被削去所有官職爵位,與家人一起被監(jiān)視居住。當時的達福尚在襁褓,從出生起,“罪臣之孫”的烙印就刻在了他身上。
二、罪臣之后的蟄伏:康熙朝的冷眼與掙扎
達福的童年,是在鑲白旗駐地的偏僻院落里度過的。府門前沒有了昔日的車水馬龍,取而代之的是看守兵丁的冷漠目光。家里的長輩從不敢提及“鰲拜”二字,連祭祖時都要避開他的牌位。
滿洲八旗子弟本應自幼習武騎射,可達福直到十歲,才在一位落魄老旗兵的幫助下拿起弓箭。不是家人不愿教,而是怕“習武”被人曲解為“圖謀不軌”,給家族招來殺身之禍。
他的父親納穆福,整日閉門不出,靠變賣家中舊物度日。有一次,達福問起祖父的故事,納穆福只是紅著眼眶擺手:“別問,忘了他,才能活下去。”
康熙朝的朝堂,對鰲拜的評價始終矛盾。康熙三十九年,皇帝在一次木蘭秋狝時,對隨行大臣說:“我朝從征效力大臣中,莫過于鰲拜巴圖魯者。”話里滿是惋惜,可轉(zhuǎn)頭就駁回了吏部讓鰲拜子孫承襲世職的奏請。
當時的達福已二十歲,身材魁梧,騎射技藝在旗中子弟里數(shù)一數(shù)二。他曾試圖通過科舉入仕,卻因“鰲拜之孫”的身份被主考官拒之門外。有人勸他改隨母姓,他卻搖頭:“我是瓜爾佳氏的子孫,先祖的功過,都該認。”
康熙五十二年,鰲拜生前的一等阿思哈尼哈番世職出現(xiàn)空缺。吏部再次上奏,認為按制應歸鰲拜子孫承襲。康熙沉吟許久,最終下旨:“達福等行止不端,著鰲拜弟孫蘇褐承襲。”
“行止不端”四個字,像一把刀子扎進達福心里。他知道,皇帝不是真覺得他品行有虧,只是不愿給鰲拜家族翻身的機會。那一夜,達福在院子里練了整夜的箭,箭靶上的紅心被射得千瘡百孔。
蟄伏的日子里,達福沒有消沉。他熟讀兵書,研究西北邊疆的戰(zhàn)事,還常去城郊的牧場幫人放牧,磨煉心性。身邊的人都笑他傻,他卻笑著說:“機會是等不來的,得自己練出本事。”
三、雍正朝的新生:帝王知遇與家族榮光
康熙六十一年冬,康熙帝駕崩,雍正帝繼位。達福的人生,終于迎來了轉(zhuǎn)機。這位以“鐵腕”著稱的新皇帝,看待鰲拜的視角,與康熙截然不同。
雍正剛登基,就下旨重新核查鰲拜案。他認為,鰲拜雖有專權(quán)之罪,但“功大于過”,且康熙晚年已有寬恕之意。雍正五年,達福被召入宮中,這是他第一次直面天子。
據(jù)《清世宗實錄》記載,雍正見到達福時,眼前一亮。這個三十多歲的旗人子弟,身形挺拔,目光沉穩(wěn),沒有絲毫罪臣之后的怯懦。雍正問他對西北邊防的看法,達福侃侃而談,從準噶爾的兵力分布到清軍的防御漏洞,分析得頭頭是道。
“你祖父是猛將,你倒有儒將之風。”雍正龍顏大悅,當場下旨:“將鰲拜效力所得一等公爵,給達福承襲,世襲罔替。”還任命他為散秩大臣,留在御前行走。
消息傳到達福家中,納穆福老淚縱橫,對著鰲拜的牌位磕了三個響頭:“爹,咱家的冤屈,終于有盼頭了!”達福卻異常平靜,他知道,這不是終點,而是他為家族正名的開始。
雍正對達福的信任,遠超旁人。短短一年時間,達福就從散秩大臣升任正藍旗滿洲副都統(tǒng),后來又兼任左翼前鋒統(tǒng)領,掌管京城八旗的精銳部隊。
有人私下勸達福,要多向皇帝表忠心,甚至可以貶低鰲拜來討好雍正。達福卻拒絕了:“祖父的錯,我不辯解;他的功,我也不會忘。臣能做的,就是替他守好這片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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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六年,達福奉命巡視蒙古草原。途經(jīng)科爾沁部時,當?shù)赝豕娝恰蚌棸葜畬O”,起初頗為怠慢。達福沒有動怒,只是在圍獵時,一箭射穿兩只奔鹿,又在議事時,憑過人的智謀化解了部落間的紛爭。
回京后,科爾沁王公上書雍正,稱贊達福“有古名將之風”。雍正把奏折遞給達福看,笑著說:“你比你祖父更懂得‘剛?cè)岵!边@一年,達福的兒子岱屯出生,雍正親自賜名,寓意“國泰民安”。
達福的崛起,讓沉寂多年的瓜爾佳氏重新活躍起來。不少當年與鰲拜交好的老臣后代,紛紛前來結(jié)交,達福卻始終保持低調(diào)。他常對家人說:“爵位是皇帝給的,本事是自己練的,若不稱職,早晚還是會失去。”
四、西征路上的絕唱:和通泊的鐵血與忠魂
雍正七年,西北的準噶爾部再次作亂。首領噶爾丹策零率軍侵擾喀爾喀蒙古,燒殺搶掠,邊境百姓流離失所。雍正帝震怒,決定兵分兩路,大舉西征。
消息傳來,達福主動請纓出征。雍正有些猶豫,畢竟他是鰲拜唯一的嫡孫,萬一有閃失,不好向瓜爾佳氏交代。達福卻跪在殿外,力請出戰(zhàn):“臣蒙陛下知遇之恩,如今國家有難,若貪生怕死,何顏面對列祖列宗?”
雍正最終任命達福為參贊大臣,輔佐靖邊大將軍傅爾丹,率領北路軍出征。臨行前,達福回到家中,給父親納穆福磕了個頭,又抱著年幼的兒子岱屯,久久不愿松手。
“此去若不能凱旋,照顧好父親和孩子。”達福對妻子說。他把祖?zhèn)鞯囊话蜒读艚o岱屯,那是鰲拜當年在松錦大戰(zhàn)中用過的,刀鞘上刻著“忠勇”二字。
北路軍抵達科布多后,傅爾丹急于立功,主張主動進軍。達福卻提出反對:“準噶爾軍熟悉地形,且能征善戰(zhàn),我軍長途奔襲,糧草不足,不宜冒進。應堅守要塞,待南路軍會師后再行動。”
傅爾丹自恃老將,根本不聽達福的建議。他輕信了準噶爾的假情報,認為敵軍兵力薄弱,親率兩萬大軍深入漠北,直撲和通泊。達福無奈,只能率軍隨行,一路上反復叮囑將士做好戒備。
雍正九年六月,清軍抵達和通泊。這里地勢低洼,四周都是山丘,正是設伏的絕佳地點。達福剛提出撤軍的建議,四周就響起了震天的喊殺聲。噶爾丹策零率領三萬精銳,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清軍猝不及防,頓時陷入混亂。傅爾丹嚇得面如土色,竟想下令撤退。達福見狀,立刻率軍沖到陣前,高聲喊道:“弟兄們,身后就是家鄉(xiāng),豈能退?跟我殺!”
他揮舞著祖父留下的腰刀,率先沖入敵陣。準噶爾騎兵兇悍異常,達福的戰(zhàn)馬被射倒,他就徒步作戰(zhàn),身上多處受傷,鮮血染紅了鎧甲。身邊的親兵勸他突圍,他卻搖頭:“我是參贊大臣,要與將士共存亡!”
激戰(zhàn)持續(xù)了三天三夜。清軍傷亡慘重,兩萬大軍只剩下數(shù)千人。傅爾丹趁亂突圍,達福主動承擔殿后任務。他把剩余的將士組織起來,結(jié)成方陣,一步步向后方撤退。
準噶爾軍緊追不舍,箭矢像雨點般落下。達福左臂中箭,無法持盾,就用右臂揮舞腰刀,斬殺了數(shù)十名敵軍。在他的掩護下,不少清軍成功突圍,而他自己卻被敵軍包圍。
“我乃大清一等公達福,鰲拜之孫!”他對著敵軍高喊,聲音沙啞卻堅定。最終,一支長矛刺穿了他的胸膛。達福倒在地上,目光望向東方,那是京城的方向。
和通泊之戰(zhàn),是清軍西征史上最慘烈的一役。達福“連日力戰(zhàn),殺賊千余”的事跡,隨著突圍將士的口述,傳遍了朝野。雍正帝接到戰(zhàn)報時,正在批閱奏折,手中的朱筆猛地掉在地上。
五、身后的回響:忠魂不滅與歷史公道
達福戰(zhàn)死的消息傳到家中,納穆福當場昏了過去。醒來后,他捧著達福的遺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反復撫摸著那把刻著“忠勇”的腰刀。
雍正帝下旨追贈達福為太子太保,賜謚“武壯”,還親自為他撰寫祭文:“爾以罪臣之孫,蒙朕拔擢,乃能捐軀報國,奮勇殺敵,不愧瓜爾佳氏忠勇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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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為達福舉行了隆重的葬禮,雍正派皇子弘歷(后來的乾隆帝)親自前往吊唁。葬禮當天,京城的八旗子弟自發(fā)前來送葬,隊伍從達福府第一直延伸到城外的墓地。
按照雍正的旨意,達福的兒子岱屯承襲了一等公爵位。乾隆年間,雖然朝廷對鰲拜的爵位進行了調(diào)整,將一等公降為一等男,但岱屯憑借自己的能力,在軍中嶄露頭角,后來官至鑲黃旗蒙古都統(tǒng)。
乾隆四十五年,乾隆帝重新評價鰲拜一案,下旨為鰲拜平反,恢復其“一等超武公”的爵位。詔書里特別提到:“達福戰(zhàn)死和通泊,以忠勇贖先祖之過,瓜爾佳氏一門,忠魂可嘉。”
達福的事跡,被載入《清史稿·忠義傳》。史官在記載他的生平時,特意寫道:“福雖世受鰲拜之累,然能以忠勇自效,蓋天性然也。”
晚清時期,曾國藩奉命編練湘軍,曾以達福的事跡激勵將士:“昔鰲拜之孫,能捐軀報國,今我等食君之祿,更當以死赴命。”可見達福的忠勇精神,早已超越了家族的局限。
如今,在遼寧沈陽的瓜爾佳氏宗祠里,還保存著達福的牌位。牌位兩側(cè)的對聯(lián)寫道:“忠勇傳家,先祖功過皆入史;鐵血報國,后輩榮辱總關情。”
從鰲拜的專權(quán)到達福的忠勇,瓜爾佳氏一族的命運起伏,折射出清朝近三百年的歷史變遷。鰲拜的功過,曾在歷史的迷霧中爭論不休;而達福用生命書寫的忠誠,卻始終清晰可辨。
有人說,達福是在為祖父贖罪。可在他自己看來,他只是在做一個臣子該做的事。他沒有因為祖父的過錯而自暴自棄,也沒有因為皇帝的恩寵而忘乎所以。
在那個皇權(quán)至上的時代,達福用自己的選擇,贏得了歷史的尊重。他的故事告訴我們:家族的榮辱或許會影響人生的起點,但真正決定人生高度的,是自己的品行與擔當。
和通泊的風沙早已散去,達福的忠魂卻永遠留在了那片草原上。當我們回望這段歷史,記住的不僅是鰲拜的功過是非,更該記住那個在絕境中奮勇殺敵的身影——他用生命證明,忠誠與勇敢,才是一個人最珍貴的底色。
結(jié)語:歷史的溫度與人性的光輝
歷史往往是復雜的,它不會簡單地用“好”與“壞”來評判一個人,也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過錯而否定整個家族。鰲拜與達福祖孫二人,就是最生動的例證。
鰲拜的悲劇,在于他沒能守住權(quán)力的邊界,最終從功臣淪為權(quán)臣。而達福的榮光,在于他在逆境中堅守本心,用忠誠與勇敢洗刷了家族的污名。
達福的一生,或許短暫,卻足夠厚重。他讓我們看到,無論身處何種境遇,都能憑借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無論背負怎樣的過往,都能以高尚的品行贏得尊重。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有太多像達福這樣的人。他們或許沒有驚天動地的偉業(yè),卻用自己的選擇,為歷史增添了一抹溫暖的底色。他們的故事,提醒著我們:人性的光輝,永遠不會被歷史的塵埃所掩蓋。
如今,當我們品讀這段歷史,不僅是為了了解過去,更是為了汲取力量。達福的忠勇、堅守與擔當,在今天依然有著深刻的意義。它告訴我們,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都要堅守本心;無論身處何種崗位,都要盡職盡責。
忠魂不滅,精神永存。達福的故事,將永遠激勵著后人,在人生的道路上,以忠誠立身,以勇敢前行,書寫屬于自己的精彩篇章。
參考資料:《清史稿·鰲拜傳》《清史稿·達福傳》《清世宗實錄》《清高宗實錄》《清代八旗貴族興衰史》《和通泊之戰(zhàn)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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