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皮溝”里的憶苦飯
馮正榮
吃憶苦飯盛行于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初期,那時候的部隊、機關事業單位、工廠企業、學校以及農村的生產隊都要進行憶苦思甜教育,憶苦思甜教育有兩項標配內容,一是要唱歌曲《不忘階級苦》,二是要吃憶苦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憶苦思甜教育既提高了人們的思想覺悟,又培養了人們艱苦樸素勤儉節約的作風,收到了良好的社會效益。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后期,憶苦思甜教育逐步淡出了人們的視野。現在有些年輕人生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舊社會的苦,不懂得現在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我寫這篇連隊吃憶苦飯的回憶錄,意在引起我們同齡人對當年生活的回憶;意在讓年輕人知道什么是憶苦思甜教育,吃憶苦飯是怎么回事,以珍惜現在的幸福生活。
我1972年12月入伍就到了汽車第十八團,成了川藏線上的一名汽車兵。當新兵的時候,團部在四川省重慶市(當時重慶市屬四川省管轄)一個叫歇臺子的地方,我們新兵訓練在石橋鋪,這里是二三營的駐地,歇臺子和石橋鋪都在重慶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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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連戰友合影。作者馮正榮(前排左一)
我們新兵訓練的時候聽訓兵干部講,重慶有個嘉陵江。新兵訓練結束了,新兵連宣布分配方案,我們36名新兵分到了四營。訓兵干部說,四營在夾江。那時候我們沒有聽說過夾江,也不知道夾江在什么地方,我們把夾江聽成了嘉陵江。當時我們認為十八團的部隊都住在重慶市區,四營可能在重慶市的嘉陵江邊。
清晨,四營到新兵連的接兵干部帶我們到了重慶菜園壩火車站,坐上了到成都的火車,經過大半天的旅途,我們到了成都,沒出火車站,又登上了成都到昆明的列車,當晚在夾江火車站下了火車,隨即又上了解放牌卡車。
那時候的新兵膽子小,誰也不敢問帶我們到哪里去。汽車出了縣城就是一片漆黑,汽車在山溝里行駛了半個多小時,看到了一些燈光,接兵干部說,四營到了。在營區門口老兵們敲鑼打鼓歡迎我們。
當時我們的團部在大城市,我們新兵訓練在大城市,沒想到新兵分配把我們分到了離團部近五百公里的山溝里。四營住在四川省夾江縣一個叫中興公社的地方,營區沒有圍墻,和當地老百姓的地連著地,溝連著溝,兩邊都是高山,有一條河溝從營區中間穿過,老兵們稱這里是“夾皮溝”。為什么叫“夾皮溝”呢?可能是營區在兩山之間,中間有一條河溝,比較形象;也可能是當時的革命樣板戲《智取威虎山》里有個“夾皮溝”,聯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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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連戰友在重慶市西郊公園留影。作者馮正榮(第二排中)
我到四營后分到了十六連當文書。
1973年夏天,連隊進行憶苦思甜教育,指導員劉祥樹(1959年入伍的重慶市綦江縣,現重慶市綦江區人)給大家講了新舊社會對比的憶苦思甜教育課。
劉指導員是一個文武雙全的連隊主官,他在團政治處當過干事,寫得一手好字,又是寫文章的高手;他在修理連當過指導員,又到運輸連隊當指導員,既懂汽車修理,又懂汽車駕駛,連隊的干部戰士都很佩服他、都很敬重他。他上的憶苦思甜課,講了解放前貧下中農的苦難生活,又講了解放后貧下中農翻身做主人的幸福生活,深深地打動了干部戰士的心。
在憶苦思甜教育中,連隊安排每個年頭入伍的戰士都有一名代表在軍人大會發言。指導員讓我作為甘肅兵的代表發言。我小時候聽爺爺講過,他年輕的時候最怕過冬天,那時候住的是土坯房,四面透風,到冬天的時候用麥草把縫隙塞上,還是擋不住刺骨的寒風,一家人鉆到破被子里夜夜難熬。冬天沒有棉鞋穿,腳后跟就會開裂很深的口子,肉都看得見,有時候還流血,常常鉆心的疼,就這樣,還要到地主家干活,有時候還吃了上頓沒下頓。解放后,分了土地,還分了牲畜,才過上了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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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新兵時的作者馮正榮
在憶苦思甜教育中,連隊還教唱了一首叫《不忘階級苦》的歌曲,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五十多年過去了,直到現在我還記得歌詞,還能完整地哼唱:
天上布滿星月牙兒亮晶晶
生產隊里開大會訴苦把冤伸
萬惡的舊社會窮人的血淚恨
千頭萬緒千頭萬緒涌上了我的心
止不住的辛酸淚掛在胸
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
地主逼他做長工累得他吐血漿
瘦得皮包骨病得臉發黃
地主逼債地主逼債好像那活閻王
可憐我的爹爹把命喪
不忘那一年北風刺骨涼
地主闖進我的家狗腿子一大幫
說我們欠他的帳又說欠他的糧
強盜狠心強盜狠心奪走了我的娘
可憐我這孤兒漂流四方
不忘那一年苦難沒有頭
走投無路入虎口給地主去放牛
半夜就起身回來落日頭
地主鞭子地主鞭子抽得我鮮血流
可憐我這放牛娃向誰呼救
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
世世代代不忘本
永遠跟黨鬧革命
永遠跟黨鬧革命
不忘階級苦啊牢記血淚仇
不忘階級苦啊牢記血淚仇
在憶苦思甜教育中的一個下午,連隊沒有做飯,讓大家吃憶苦飯。
當時,我在連隊當文書,對憶苦飯很好奇,到炊事班觀看了做憶苦飯的全過程。炊事班長是個1968年入伍的安徽省無為縣人,他帶著炊事班的戰士,到連隊的豬圈里端來了兩大盆喂豬的谷糠,倒進大鐵鍋里煮,煮了大概半個小時,他把切好的萵筍葉子放到鍋里,不放鹽,也不放油,就這樣,無鹽無油清湯寡水的憶苦飯就做好了。炊事班老班長給我說,解放前貧下中農吃谷糠咽野菜,吃得就是這個樣子的。
晚上的開飯時間到了,炊事班抬出了一大桶憶苦飯,劉祥樹指導員帶頭盛了半碗吃了起來,其他人也跟著把憶苦飯舀到了自己的碗里。說實話,那個憶苦飯又苦又澀,吃上一口,滿嘴都是碎渣渣,感覺嘴里麻麻的,那些碎谷糠殼像小刀片一樣,很難吞咽,確實很難吃。平時吃飯大家有說有笑,氣氛輕松活躍,那天吃憶苦飯氣氛嚴肅,誰也不敢多說話,誰也不敢不吃。吃憶苦飯是一種政治活動,說錯話是要挨批評的。你如果不吃憶苦飯,說明你對貧下中農沒有感情,是思想有問題。那頓憶苦飯每個人都象征性地吃了半碗,誰也沒有吃飽,但大家都體驗到了舊社會勞苦大眾的生活就是吃不飽穿不暖。那時候沒有私人飯店,餅干點心之類的食品都是憑票供應,加之,我們部隊住在農村,不可能買到吃的東西,大家餓了一個晚上,體會到了吃不飽飯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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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出現的指導員劉祥樹
在憶苦思甜教育中,回憶舊社會的苦難,回想新社會的幸福生活,大家又吃了憶苦飯,從味覺上感受到了舊社會的苦難,知道了新社會的幸福生活來自不易,激發了大家保家衛國的熱情,絕不能讓勞苦大眾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
(注:本文插圖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
馮正榮:甘肅省酒泉市人,1954年2月出生,1972年12月入伍,入伍后就成了川藏線上的一名汽車兵。曾任連隊文書,營部書記,連隊副指導員,指導員,副教導員,宣傳股長,兵站站長,宣傳科長,大站政委,干休所政委。曾四次榮立三等功。在部隊退休后,一直在川藏兵站部機關幫助工作到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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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馮正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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