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地緣執念的千年回響

近日，一位俄羅斯政治學者在公開場合拋出驚人言論：“除非整個烏克蘭都處于俄羅斯控制之下，否則俄羅斯永遠無法獲得真正的安全。”此言一出，輿論嘩然。乍聽之下，這似乎只是個別極端觀點；但細究其背后，卻折射出一種深植于俄羅斯戰略文化中的地緣安全觀——唯有將鄰國納入自身勢力范圍，才能構筑真正的“安全屏障”。

這種思維并非今日才出現。從沙皇俄國時代起，莫斯科就始終將周邊地區視為抵御外敵的“緩沖帶”。18世紀，葉卡捷琳娜二世吞并克里米亞，不僅是為了黑海出海口，更是為了防止奧斯曼帝國或西歐勢力逼近核心腹地。到了蘇聯時期，這一邏輯被進一步制度化：東歐國家被納入華約體系，形成一道橫貫中歐的“鐵幕防線”。即便冷戰結束、蘇聯解體，這種“安全=控制”的認知并未消失，反而在北約東擴的壓力下被重新激活。

烏克蘭，在這一邏輯中占據著無可替代的位置。它不僅是俄羅斯與歐洲之間的地理橋梁，更承載著歷史、文化與戰略的三重意義。對莫斯科而言，一個親西方的烏克蘭，意味著北約軍事力量可能直接部署在距莫斯科僅數百公里的邊境線上——這是任何俄羅斯政權都無法接受的“紅線”。因此，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2022年全面戰爭的爆發，表面看是突發事件，實則根植于這種長期積累的戰略焦慮。

然而，問題在于：在一個主權國家平等、國際法為基本準則的現代世界里，以“安全”為名要求他國喪失主權，本質上已滑向強權政治的舊邏輯。那位學者的言論雖未代表官方立場，卻赤裸裸地揭示了一種危險傾向——將國家安全建立在他國不安全之上。這種思維不僅違背《聯合國憲章》精神，也與當今全球倡導的合作安全理念背道而馳。

更值得警惕的是，此類觀點在俄羅斯國內并非孤例。近年來，從官方媒體到學術圈，“歷史俄羅斯領土”“文明使命”“不可分割的安全空間”等話語頻繁出現，逐漸構建起一套自我合理化的敘事體系。在這套敘事中，烏克蘭不是獨立國家，而是“小俄羅斯”；其主權不是天賦權利，而是可被“糾正”的歷史錯誤。于是，戰爭不再是侵略，而成了“特別軍事行動”；吞并不再是擴張，而成了“回歸”。

正因如此，俄烏沖突至今看不到和平的曙光。不是因為談判技巧不足，也不是因為停火協議難簽，而是雙方對“安全”的定義存在根本性鴻溝。烏克蘭追求的是基于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安全保障，而部分俄羅斯精英所理解的安全，則必須以烏克蘭的“去主權化”為前提。只要這種認知差距存在，任何停火都只是暫時休整，而非真正和解。

當然，我們不能將整個俄羅斯簡化為一個單一意志體。國內也有聲音質疑這種擴張式安全觀的代價——經濟制裁、人才外流、國際孤立，以及無數年輕生命的消逝。但遺憾的是，在當前的政治生態下，這些聲音往往被邊緣化。民族主義情緒、歷史悲情敘事與現實安全焦慮交織，使得“控制烏克蘭=保障安全”成為一種近乎本能的戰略直覺。

回望歷史，帝國的衰落往往始于對“絕對安全”的執念。羅馬曾試圖用長城圍住蠻族，奧斯曼帝國也曾堅信只有不斷擴張才能維系生存，但最終，過度擴張反而加速了它們的崩潰。今天的俄羅斯是否正在重蹈覆轍？或許時間會給出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真正的安全從來不是靠吞并鄰國獲得的，而是通過尊重規則、建立互信、參與合作來實現的。

那位學者的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一個大國在轉型時代的深層困境：當舊的地緣邏輯撞上新的國際秩序，是固守“緩沖區幻覺”，還是勇敢擁抱共同安全的新范式？這個選擇，不僅關乎烏克蘭的命運，更決定著俄羅斯自身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