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8月19日下午兩點,你看看,這水跟掉進了黑洞!”陳馬村的老陳壓著水管,焦躁地喊。幾步外,鄰居老岑一頭扎進玉米地尋找原因,卻被眼前景象嚇得后退兩步——地面裂開,黑洞幽深,涼風直冒。
![]()
咸陽一帶地下文物豐富,長輩們常說“鋤頭下去碰青磚,得先問祖宗”。眼下這神秘深坑,讓老陳倆人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塌方,而是古墓。黃昏前,他們帶著手電和麻袋鉆了進去。洞道寬闊、磚壁整齊、漆色猶存,甬道盡頭擺滿器物,金光微閃。兩個莊稼漢心跳如鼓,卻還是伸手將能拿的東西往麻袋里塞。第一次,他們只帶出幾件鎏金飾片、幾塊玉牌。嘗到甜頭后,“夜探”又持續了幾晚。
陳馬村周邊很快流傳起“大墓出寶”的風聲。隔壁的胡均陸、岑林山、祝七年等混混帶著撬棍明目張膽進洞,每趟都背滿蛇皮袋。不到半月,墓室內能搬走的珍品幾乎被洗劫一空。村口收廢銅的攤販忽然收起了秤桿,改在背后悄悄收金器;咸陽古玩市場上,不常見的北朝風格玉飾短時間內成批出現,這反常情形立刻觸動了警方的神經。
![]()
九月初,咸陽市公安局會同文物執法部門展開摸排。市場暗訪僅兩天,警方便扣下十八件疑似北朝文物。經省博專家初鑒,紋飾與北周時代風格吻合,且等級極高,不可能來自民間祖傳。這一判斷,令案情性質陡然升級。十月上旬,辦案人員兵分三路,突擊搜查陳馬村及周邊村莊,共收網三十余人,追回金縷衣片、鎏金鳳冠、蓮瓣紋金碗等百余件珍品。
調查期間,一對陳姓夫妻帶著一塊重約二十公斤的石板自首。石板上篆書大字“周武德皇后志銘”清晰可辨。專家激動得手都在抖,立即斷言:這就是北周武德皇后(阿史那氏)的墓志。按照《周書》記載,武德皇后卒于公元582年,葬入武帝宇文邕的孝陵。志銘出現,等于在陳馬村地下釘下一枚坐標——北周唯一可考的帝陵,竟被誤闖了。
![]()
武帝宇文邕執政時期對外北擊突厥、對內改革官制,實力盛極一時。不過北周延續不到二十年即為隋所并。朝代短暫,陵墓又實行“不封不樹”薄葬原則,后世難覓其蹤。史書只列陵名:孝閔帝靜陵、明帝昭陵、武帝孝陵、宣帝定陵、靜帝恭陵,卻絕口不提位置。千余載無人得見,直到田地塌陷才意外現身。
勘探結果顯示,孝陵呈“丁”字形平面:長斜坡墓道、過廳、甬道及單室墓,結構樸素。并無高大封土,墓磚為青灰色,部分留突厥文花紋。墓室殘損嚴重,墻壁多處新鑿痕跡,地面凌亂散落陶俑殘片。專家嘆息:如果不是提前搶救性清理,恐怕連學術價值都難保。
有意思的是,北周素以節儉自居,當年工匠仍暗中用足心思。考古隊在甬道北壁嵌孔中清理出三十六片鎏金高浮雕,主題為“龍鳳呈祥”,線條勁健,與武帝重用北方胡漢匠人相呼應;墓門處殘存石質畫像,兩側互為鏡像,講述武德皇后降臨后宮的儀式場面,兼具中原禮制與草原圖騰意味。此類混合風格,在同時期墓葬中鳳毛麟角,對研究中西文化交融極具價值。
![]()
搶救發掘結束后,警方繼續追贓。歷時三年,足跡遍及廣州、廈門、臺北、中南半島古玩圈,共追回文物兩百九十件。焦點文物是一枚純金印章,長方龜鈕,刻“天元皇太后璽”六字,重802.56克,經鑒定屬國家一級。北周末年,周宣帝尊母阿史那氏為“天元皇太后”,故有此金印。盜掘時,有臺灣買家出價一百六十萬元港幣企圖收走,由于盜墓團伙內訌加價未成,才讓國寶走出黑市。
案件宣判,主犯胡均陸被判無期徒刑,其余二十余人獲重刑。陳馬村因私自占有文物被劃定為重點監管區域,塌陷地帶隨后建立武帝孝陵遺址公園,實行全天候保護。遺憾的是,仍有小件器物下落不明,專家估算整體損失超過考古發掘的三分之一。
![]()
事件帶來的教訓遠不止損失數字。北周帝陵“極簡”的設計本意是避盜,但地下文物依舊因偶然塌陷暴露。土層含水波動、農業灌溉、無序取土,都會成為引線。一旦盜墓者先一步闖入,文物成果將付之東流。法律層面,1990年代正值《文物保護法》修訂過渡期,基層對文物犯罪打擊力度有限,此案推動了西北多省加強文保巡查,也促成后來對涉案文物從“罰沒物品”到“國家所有”法律表述的進一步細化。
考古學界收獲珍貴樣本。孝陵是目前唯一可確認的北周帝陵,為研究北朝薄葬制度提供實例。志銘、金印、鎏金鳳冠等實物,對研究北周與突厥聯姻、禮制變遷、手工業水平大有裨益。諸多細節印證了文獻,卻也修正了舊說:譬如墓室雖簡樸,但隨葬金銀器并不比同時期南朝皇陵少,說明薄葬更多是“外在低調”,內里依舊講究。
![]()
試想一下,如果那枚“天元皇太后璽”流落海外,其歷史鏈條就會中斷。一次田地塌陷,牽出一樁國寶劫難,也再次提醒世人:在黃土高原隨意揮鋤,可能觸及的是千年王朝的心臟。
2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