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黃貴珍,今年六十五了。是個土生土長的農村人,一輩子沒出過遠門,識得字也不多,小學都沒念完就回家幫著爹娘干活了。
我和老伴一輩子勤扒苦做,養大了一兒一女。兒子隨他爹,老實本分,沒啥大本事,初中畢業后就跟著鎮上的師傅學廚子。村里人都說,荒年餓不死手藝人,他有這門手藝,好歹餓不著。后來娶了媳婦,兒媳婦叫秀蘭,是我們鄰村的姑娘,人賢惠,手腳也勤快。自打她進門,我們婆媳倆從來沒紅過臉,連句高聲話都沒說過。
女兒呢,跟她哥不一樣,腦子靈光,是塊讀書的料。我們兩口子咬著牙供她,她自己也爭氣,硬是靠自己考出了大山,去了省城念大學,后來更是出了國,在那邊落了腳。那時候,村里誰見了我不夸一句:“貴珍啊,你真是有后福的人,兒女都這么出息!”
誰曾想,這好日子就像那六月天的雨,還沒怎么下,就停了。先是老頭子,平時看著身子骨挺硬朗,一場急病,沒熬過兩個月,人就走了。留下我一個老婆子,守著空落落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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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走了,我的心就像缺了一大塊。好在還有兒子兒媳,他們時常帶著孫子回來看我,家里總算還有點熱乎氣。可沒消停幾年,我那個老實巴交的兒子,晚上下班騎車回家,天黑路滑,連人帶車摔進了溝里,等被人發現,早就沒了氣息……
白發人送黑發人,那種痛,就像心被生生剜掉了一塊。我哭得暈過去好幾回,覺得這天,是真的塌了。
兒子走了,這個家也就散了。兒媳秀蘭那時候還年輕,三十出頭,孫子也才剛上小學。我看著她們孤兒寡母,心里跟針扎一樣。我不能那么自私,讓她守著我和孫子過一輩子,她還年輕,路還長著哩。
我忍著心痛,勸她:“秀蘭,媽知道你難過。可你還年輕,遇上合適的人,就……就再走一步吧。別守著我了。”
秀蘭只是哭,一個勁兒地搖頭。
后來,我勸得更勤了。過了一年多,經人介紹,鎮上有個開小賣部的男人,媳婦病逝了,人挺實在。我跟秀蘭說:“去吧,人家條件不錯,你過去了,孩子也能在鎮上念書。”
秀蘭看著我,眼淚汪汪的:“媽,那我走了,您一個人咋辦?”
我強裝著笑臉,拍拍她的手:“我好手好腳的,能照顧自己。你把孩子帶好,就是最大的孝順了。孫子跟著你,我放心,跟著我個睜眼瞎的老太婆,能有啥出息?”
秀蘭改嫁那天,我沒敢去送,躲在屋里,聽著外面的動靜,眼淚把枕頭都打濕了。這個家,是徹底空了。
秀蘭嫁到鎮上后,為了不打擾她的新生活,我很少給她打電話。她也很少再回這個傷心地,只是逢年過節,會讓孫子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看我。看著孫子一年年長高,變得懂事,是我最大的慰藉。
女兒在國外,隔三差五會打電話回來,總是說:“媽,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你來我這兒吧,我給你養老。”
我每次都回絕了:“我去那兒干啥?話也聽不懂,門也不敢出,跟坐牢有啥區別?我在村里挺好,左鄰右舍還能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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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又提議:“那要不,我去打聽打聽好的養老院……”
我趕緊打斷她:“不去!我還沒到動彈不了的那天,自己能做飯能洗衣,去那種地方干啥?”我知道女兒孝順,可我有我的倔強,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日子就這么不咸不淡地過著,直到去年四月。
那天早上,我剛起床,突然覺得右邊肚子一陣鉆心地疼,冷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我強撐著想去倒口水喝,卻疼得直不起腰,癱坐在了地上。幸好鄰居老王來借鋤頭,聽見我屋里有動靜,趕緊喊人把我送到了縣醫院。
醫生檢查后,說是腎結石,石頭有點大,卡住了,需要住院做手術。
醫生拿著單子跟我說:“老太太,你這手術不大,但也得家屬簽字。住院這幾天,最好有家里人在旁邊照顧一下。”
我拿著那張我根本看不懂的單子,心里一下子就慌了。女兒遠在天邊,回來一趟不容易。娘家的哥嫂和老父母早就不在了,幾個侄子也都在外地打工。我捏著手機,翻來覆去地看通訊錄,手指抖得厲害。最后,目光停在了“秀蘭”這個名字上。
我猶豫了很久,心里像揣了個兔子,七上八下的。她現在已經有了新家庭,我還去麻煩她,合適嗎?人家會不會嫌我老太婆多事?可除了她,我還能找誰呢?
電話剛響了兩聲就被接通,那頭傳來秀蘭熟悉的聲音:“喂,媽?是您啊,身體還好嗎?”
我聽著這聲“媽”,鼻子一酸,話堵在喉嚨口,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還……還行。你……你們都好吧?”
秀蘭多細心的人,立刻聽出我不對勁,忙問:“媽,您是不是有啥事?聲音聽著不對勁,是身體不舒服嗎?”
被她這么一問,我的防線一下子就垮了,眼淚差點掉下來,也顧不上面子了,帶著哭腔說:“秀蘭……我……我住院了。醫生說要做個手術……身邊、身邊最好有個人。你……你能來陪陪我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我這心啊,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聽到推脫的話。
沒想到,秀蘭立刻提高了聲音,語氣里沒有一絲為難,只有著急和關切:“哎呀!您生病了怎么不早說!這有啥不能說的!小姑子在國外回不來,您一個人,有事能想到我,說明您沒把我當外人!您別急,在醫院等著我,我把家里安排一下,馬上就來!”
她的話像一股暖流,瞬間涌遍我全身。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唰地一下就流了下來,握著電話,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原來,她從來沒覺得我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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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兩個小時,秀蘭就風風火火地趕到了醫院。她跑得額頭都是汗,一進病房就拉著我的手,上下打量:“媽,怎么樣?還疼得厲害不?醫生怎么說?”
住院那些天,全是秀蘭里里外外地忙活。辦手續、取藥、跟醫生溝通,都是她。她也不嫌臟不嫌累,幫我擦身子,扶我上廁所,晚上就擠在病房那張小折疊床上將就。醫院的飯沒味道,她特意回家熬了軟爛的小米粥,燉了雞湯,用保溫桶裝著帶來。
同病房的人羨慕地說:“老太太,您閨女真孝順。”
秀蘭一邊給我盛湯,一邊自然地笑著說:“她是我媽,我不孝順誰孝順。”
就這一句話,又讓我偷偷抹了好幾次眼淚。
出院那天,秀蘭把我接回老屋,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凈凈,米缸油壺都裝得滿滿的。她拉著我的手說:“媽,以后有啥事,頭疼腦熱的,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別自己硬扛著。雖然……雖然建國(我兒子的名字)不在了,可咱們娘倆的情分還在。您永遠是我媽。”
如今,秀蘭隔三差五就回來看看我,送點吃的用的,陪我聊聊天。院子里又有了往日的生氣。
經歷了這一場病,我才真正明白了許多。親情啊,有時候真不是那薄薄的一紙戶口本能框住的。它是在一口鍋里吃飯吃出來的,是在艱難日子里互相幫襯積攢下來的,是人心換人心換來的。
我一直怕麻煩別人,怕成為包袱,卻忘了,真正的親人,從來不怕你麻煩。秀蘭用她的善良和擔當,給我這風燭殘年,撐起了一片最安穩的天。
人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可我這沒了兒子的前兒媳,卻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成了我最堅實的依靠。這人間,有苦,但終究,還是甜的時候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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