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今年有一部 「禁片」，魚叔等了很久。
這是伊朗著名導演賈法·帕納西出獄后的又一作品。
靈感源自賈法本人，以及多位獄友的經歷和見聞。
在此之前，2022年7月。
賈法因抗議伊朗政府強權抓捕多名電影人再次被捕入獄，判刑六年。
7個月監禁后，賈法絕食抗議，加上各方爭取，獲得暫時保釋。
（眾所周知，在伊朗拍電影的難度是地獄級的。賈法·帕納西就數次經歷被政府問責監禁，比如2010年12月20日，伊朗官方宣布，因為危害國家安全和做了不利于國家形象的宣傳，賈法被判6年有期徒刑。20年內不得制作或執導任何影片，不得寫劇本，不得以任何形式接受國內外媒體采訪，不得離開伊朗。）
隨后，賈法秘密拍攝了這部在獄中構思的新片。
過程中還被伊朗軍方沒收，戛納電影節上放映的是該片的備份。
最終，這部電影斬獲了金棕櫚大獎，還在各大獎項中喜提多項提名。
鑒于伊朗對賈法及其作品的封殺，這部聲量頗高的電影只能由法國選送奧斯卡。
等了很久，最近這部電影終于上線流媒體。
魚叔第一時間看完，感慨萬千。
如今，若有創作者抱怨拍電影太難，若有觀眾質疑電影不過如此。
或許都可以來看看這部，找回一些力量——
《普通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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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復仇
整部電影的情節很簡單，就是復仇。
主角巴希德，是一家修車廠的員工。
這天，店里來了一位意外顧客。
對方瘸著一條腿，走路假肢碰撞，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巴希德一聽警鈴大作，這聲音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入獄后，折磨自己的瘸腿獄卒。
為了不暴露身份，巴希德改變聲音與對方交談了幾句。
在對方離開后，巴希德又趕忙驅車追趕想要確認。
過程中，曾經被折磨經歷的恐懼、傷痛、憤怒同時上涌。
巴希德的復仇之心壓抑不住，沖上去綁走了瘸腿男。
荒郊野外，坑已挖好。
誰知，反轉出現了。
被綁的瘸腿男人稱自己不是什么獄卒。
腿是去年事故中斷的，傷口還很新，跟巴希德入獄時間并不一致。
這下，巴希德遲疑了。
就此放棄？肯定不甘心。
想了一圈，巴希德決定找其他出獄的昔日獄友幫忙辨認。
于是，其他幾位復仇主人公依次出場。
一個攝影師，因參與頭巾運動被捕。
攝影師的朋友，曾一起入獄，如今是一位新娘。
還有一個因為家人犯罪，自己也被捕，出獄后變成了街頭混混。。
他曾被要求幫獄卒按摩殘腿，受盡侮辱與打罵。
照理來說，有了那么多證人，瘸腿男在劫難逃。
誰料，又一個反轉來了。
他們中沒有一個人，可以確定瘸腿男就是那個獄卒。
因為在伊朗，入獄者要求蒙眼面壁，看不到獄卒的臉。
他們只能聽聲音、聞氣味、靠接觸，來記住這段地獄之旅。
現實中，賈法就有過相似的經歷。
他拿下柏林電影節金熊獎的電影《出租車》里，就提到了這一點：
很多人出獄后，習慣性的「聽聲辨人」。
可想而知，這會帶來很大的不確定性。
電影里這一隊復仇者聯盟，起初看到瘸腿男時都反應極大。
傷痛記憶引發的情緒推動下，恨不得當場確認、當場懲罰。
但冷靜下來后，攝影師聞了瘸腿男身上的味道，混混摸了那條殘腿，新娘聽了聲音。
都說像，都在推測，但也都不確定。
一時間，復仇陷入僵局。
向誰復仇
除了無法確認瘸腿男的身份，復仇還不斷出現其他意外。
比如，當眾人各執一詞時，突然有警察上前盤問。
攝影師假裝他們是婚紗拍攝團隊，才僥幸躲過。
諷刺的是，他們依然被勒索走了一筆平事兒費。
還有，復仇團隊的手忙腳亂和四分五裂。
一方面，牢獄經歷分別在他們身上留下了酷刑的痕跡。
像是巴希德嚴重腎病，常年服藥也擋不住身體的疼痛。
新娘曾在獄中遭遇性侵，身體和心理都經受了不可逆的創傷。
孱弱的身體，讓他們的復仇之路艱難強撐。
另一方面，在如何處理瘸腿男的決定上，眾人也有不小的分歧。
為了不讓瘸腿男知曉眾人身份，混混給他下了安眠藥。
多數人覺得，應該等他醒來，讓他招供，再決定怎么處罰。
但混混覺得，招不招沒區別。
如今不是他死，就是大伙被當成犯罪團伙一起被抓。
不管是出于當下情景，還是想到自己在獄中受到的屈辱。
混混激動地覺得，無論如何都要除掉瘸腿男，逼著眾人做選擇。
但攝影師卻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們是復仇，不是犯罪。
不分青紅皂白地就奪走一條命，跟那些自己痛恨的人有什么區別。
甚至，即便確定瘸腿男就是那個獄卒。
大家仍然需要想一想，我們到底應該向誰復仇。
除掉一個奉命行事的獄卒，所有問題就解決了嗎？
就在眾人爭吵未果時，新的意外又來了。
瘸腿男的電話響起，是他的小女兒打來的。
說懷孕的媽媽在家中暈倒，應該是要生了。
巴希德不忍心，決定幫忙送去醫院。
但這一幫，讓大家吵得更兇了。
混混覺得眾人已經被虛偽的道德綁架，復仇只是笑話。
一天鬧劇下來，新娘的丈夫也不斷勸說她離開。
就這樣，復仇聯盟只得解散。
只剩下巴希德與攝影師，決定進行最后的確認。
他們將醒來的瘸腿男帶到郊外盤問。
起初，他依然堅持巴希德認錯了人。
但聽到妻子暈倒，兒子出生的消息，瘸腿男突然破防。
他展露出隱藏的審判官習慣，喊著口號威脅巴希德放了自己。
否則，憑借聲音，也會再次找到巴希德將其帶回監獄。
聽到這，攝影師再也忍不住，動了殺心。
她用獄卒曾經折磨自己的方式，撕開他的衣服。
威脅要拍下他尸體的照片，寄給他的家人。
還讓他邊說自貶的話，邊承認自己的罪惡......
于是曾經的獄卒，也在自己曾引以為傲的折磨手段下徹底崩潰。
回歸到普通人的恐懼聲調，開始哭著求饒。
此時，巴希德舉刀，蹲在了他的身邊......
無法復仇
與大眾印象中的復仇作品不同，這部電影的復仇故事顯得十分無奈。
追討平庸之惡的一波三折背后，是復仇者們難下決心的搖擺。
可讓他們搖擺的，又是拒絕淪為惡的善良。
就像電影里一個非常容易被忽略的細節——狗。
獄卒之所以在開始去修車繼而遭到復仇，是因為他撞死了一條狗。
事后不讓女兒往窗外看，還找了一堆原因說這是神無可奈何的旨意。
但女兒的天真，卻挑破了其中的虛偽：
是爸爸撞死了那條狗，這算什么神的旨意。
同樣的，巴希德決定復仇之前，也看到了一條狗。
作為對比，他停下來等那條狗過馬路，還扭頭觀察它的安全。
審判獄卒之前走的夜路，巴希德的車前再次出現了一條狗。
看位置，就在獄卒被審判的樹下。
巴希德選擇亮燈，等狗離去再靠近。
很顯然，狗的每次出現暗示的都是人在面對惡時的一次選擇。
這就注定了善良的人，復仇更為艱難，因為他時時刻刻都要面臨選擇的考驗。
電影之外，又何嘗不是如此。
賈法的導演之路，仿佛一個不變的循環。
拍電影——獲獎——被捕——抗爭——再拍。
每次新作，都會被伊朗官方視為對國家的「復仇」。
但只要看過賈法的電影，就知道他從無真正的復仇之心。
事實上，縱然被如此對待，導演仍然無法停止對故土的熱愛。
講述想要看世界杯的一群伊朗女孩被攔截圈禁在球場外的《越位》。
同時也展現了文化體制下每個人的人情味與生命力。
用一場照亮一切暗處的煙花，把伊朗的每個人拉進平等的充滿善意的烏托邦中。
一趟旅程裝下整個伊朗社會縮影的《出租車》。
在真實與虛構的邊界，為仍舊懷揣希望的人們獻上了一只花。
這部《普通事故》也是如此。
在每個惡的岔路口，善意總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到來。
復仇故事的間隙中，主角經歷暗藏的社會活動以及伊朗街頭暗含希望的變化也悄悄融入其中。
是的，這是賈法首部女性參演者未佩戴頭巾的電影。
這是對因抗議活動入獄的女性電影人的聲援，也是對伊朗社會改變的紀實。
在戛納放映后的現場，賈法的致辭也讓人動容。
一個關心人類、在乎真理、心懷自由和平與愛的人，即便在走出高墻的回眸中，也拒絕讓復仇的恨意控制。
于是我們也能因為他的希望而對電影、對世界產生希望。
普通事故常有，未來也會如此。
但生活不滅，攝像機也不會停，就像電影必將繼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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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編輯：白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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