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的光總是帶著露水的涼意,我站在老屋的窗前,看陽光一寸寸爬上那株枯萎的月季。它的枝干上還殘留著去年深冬的霜痕,蜷曲的葉片像老人布滿皺紋的手,卻依然固執地朝著東南方向舒展——那是父親生前最常坐的藤椅方向。
母親又在擦拭那臺老式收音機了。銀灰色的外殼被歲月磨得發亮,旋鈕處還留著父親用膠布纏過的痕跡。她總說這機器比任何智能設備都通人性,可我知道,她只是貪戀那沙沙的電流聲里,偶爾會竄出來的父親哼唱的《茉莉花》的調子。那天我撞見她對著收音機說話,聲音輕得像飄在空氣里的柳絮:"老張啊,陽臺的牽牛花又開了,你當年搭的架子還結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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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舊物時翻出父親的筆記本,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幾片風干的玉蘭花瓣。最后一頁的日期停在2018年立春,鋼筆字洇開的墨跡里寫著:"今天給小楠買了新書包,她蹦跳的樣子像極了年輕時的她媽。"我忽然想起母親總抱怨父親記性差,卻不知道他連我小學時書包帶子斷了的糢樣都記得分明。
廚房的玻璃罐里還存著父親腌的糖蒜,琥珀色的汁液在陽光下泛著微光。母親總說這些該扔了,手卻誠實地每天擰開罐子取一顆。有次我看見她對著蒜瓣發呆,忽然輕聲說:"你爸總嫌我放糖多,可他不知道,甜味能蓋住離別的苦。"窗外的風掀起窗簾,吹得罐子叮當作響,像是某個遲到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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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暴雨突至,母親執意要收起父親那把黑傘。傘骨間纏著的尼龍繩早已褪色,她卻像對待珍寶般慢慢梳理。"你爸走那天也下著這樣的雨,"她摩挲著傘柄上模糊的刻痕,"他說這傘骨是按人體骨骼的弧度做的,撐開時像在擁抱。"雨水順著傘面匯成溪流,恍惚間我仿佛看見兩個佝僂的影子在雨幕中重疊。
老屋的墻皮開始剝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磚塊。母親用報紙糊住裂縫時,突然哼起那首跑了調的《茉莉花》。她的白發在光影里浮動,像極了父親臨終前枕邊那束干枯的茉莉。原來有些愛從來不需要驚天動地,它只是藏在收音機的雜音里,在腌蒜的甜味中,在每把傘撐開的弧度間,固執地守著時光的褶皺,等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突然溫柔地漫過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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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時,我聽見母親在陽臺上輕聲說話。晚風送來她帶著笑意的嗔怪:"都這把年紀了,還學年輕人搞什么驚喜。"我探頭望去,只見那株枯萎的月季枝頭,竟冒出了米粒大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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