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年底,臺北松山機場燈火通明,一架從香港轉(zhuǎn)飛的康維爾運輸機悄悄起飛,機艙里塞滿皮箱、匆忙裝箱的金銀,還有一位剛剛脫下青天白日軍裝的老人——馬鴻逵。那一刻,他把寧夏的舊府邸、賀蘭山的馬場、銀川城里的炮樓統(tǒng)統(tǒng)留在身后,自認為開啟了“第二段人生”。二十余年后,1970年1月14日凌晨,洛杉磯華美醫(yī)院里燈光慘白,他喘著粗氣告訴身旁的長子:“我的晚年真是極為痛苦。”這句埋怨,和當年闊別西北時的意氣風發(fā),形成了冷冰冰的對照。
![]()
外界普遍以為,離開大陸的國民黨將領日子都捉襟見肘,馬鴻逵偏偏是個例外。掌控寧夏的那幾年,他把鹽池、羊毛、皮張統(tǒng)統(tǒng)變現(xiàn),再加上美援物資“轉(zhuǎn)手費”,身家早已七零八落地換成黃金和美元。落腳洛杉磯后,先購下一幢帶泳池的別墅,后又在舊金山灣區(qū)投資牧場,財務數(shù)字看起來十分漂亮。可金錢只是賬面數(shù)字,真正折磨他的,是四房太太、十多個子女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暗戰(zhàn)。
他的一生頗像一部野心與私欲交織的戲劇。1892年出生在甘肅臨洮,父親馬麒是當?shù)鼗刈遘婎I袖。少年時代的馬鴻逵留洋日本學炮兵,回國后憑著“三民主義”口號和回族網(wǎng)絡迅速坐大。1928年北伐完成后,他鉆了中央與西北軍閥博弈的空子,奪下寧夏省主席寶座。為了固權,馬鴻逵在銀川修機場、通電網(wǎng),也修筑圍墻、炮樓,甚至把“回民義勇軍”送往延安外圍堵截紅軍。1947年西北戰(zhàn)局吃緊,他獲得蔣介石額外軍餉,卻拿出一半塞進自己口袋。簡言之,他既是戰(zhàn)場上的地方軍頭,又是算盤撥得極響的買賣人。
寧夏的老百姓對這位“馬閻王”怨聲不絕。武威一名老兵回憶:“他抽的不是大煙,是我們?nèi)业难埂!比欢诼迳即壍暮勒铮R鴻逵卻常常端著洋酒,對來訪的舊部感慨:“寧夏那塊寶地,我修了多少公路!可惜天不假年。”話音未落,身后幾位姨太太輕哼一聲,嘲諷意味不加掩飾——她們心里明白,這些“公路”里有多少是掏空民脂民膏筑成。
![]()
最令馬鴻逵頭痛的是家門內(nèi)斗。原配蘇氏出身青涼寺蘇軍門,曾替他在部隊里四處打點;二姨太韓氏本是父輩結拜兄弟的小寡婦,年紀相仿卻城府極深;三姨太康氏出身青樓,溫順卻善做賬;四姨太劉慕俠最懂政治,抗戰(zhàn)期間甚至獨自赴重慶募捐。四人表面恭敬,背后各自拉攏子女爭家產(chǎn)。1964年他因冠心病住院,四位太太輪流到病房“探視”,實則盯著保險箱鑰匙的位置。護士曾偷偷搖頭:“有錢人的病房,比戰(zhàn)場還緊張。”
子女之間更是一盤散沙。大兒子馬繼援想接管美西牧場,二兒子馬繼信在臺灣做塑料生意,三女兒馬佩菱干脆嫁給加州大學的華裔教授,人人都怕少分一分股權。1968年圣誕夜,一場家宴上燈火璀璨,孩子們卻因分配列支金額吵到摔杯。馬鴻逵被氣得面紅耳赤,轉(zhuǎn)身跌坐沙發(fā),差點誘發(fā)心絞痛。事后他苦笑,“花不完的美元,填不平這個家。”
![]()
除了家事,政治孤絕同樣讓他失眠。1955年杜聿明、王耀武等在北京功德林“起居學習”的近況輾轉(zhuǎn)傳來,馬鴻逵無奈地嘆道:“他們至少有歸宿,有改過的機會。”1960年代初,臺灣當局內(nèi)部派系斗爭激烈,他一度想返回臺北,卻被蔣經(jīng)國冷淡回絕:“馬伯父暫且安養(yǎng),不宜多動。”幾句話切斷他的回臺念想,也宣判了他的政治終局——既不是“歸順者”,也不是“核心自己人”,只能在海外自生自滅。
進入1969年,病情急轉(zhuǎn)直下。醫(yī)生認定腎衰竭伴發(fā)心臟衰竭,勸其節(jié)鹽限酒。他偏偏對醫(yī)療叮囑充耳不聞,一連數(shù)日仍要廚子準備醬牛肉、茅臺。元旦前夜,他突然問隨侍秘書:“寧夏城現(xiàn)在誰當家?銀川的清真寺還在嗎?”秘書沉默良久,才給出一句含糊的回復:“城里早就翻天覆地了。”馬鴻逵閉上眼,似是嘆氣,又像在自嘲。
![]()
1970年1月14日凌晨,最后一口氣若有若無。他握著長子手腕輕聲說:“不要學我,錢再多也買不來和氣。”這句話只維持幾秒呼吸,心電監(jiān)護儀隨后劃出一條直線。加州的冬夜依舊溫暖,病房里卻彌漫著凝重的寂靜。正在門外爭執(zhí)喪葬費用的家人,這才停下爭吵。
吊詭之處在于,他生前最在乎的“家財與勢力”隨著心跳停止瞬間瓦解。四位太太很快分頭請律師,各自為營;子女們?yōu)榱死^承比例打了近十年的跨國官司,幾乎把遺產(chǎn)消耗殆盡。有人統(tǒng)計,1971年處理馬家財務時,原本估價逾千萬美元的資產(chǎn),在官司、律師費、稅費中只剩三成。那句“我的晚年極為痛苦”,并非臨終忽然醒悟,而是被日日內(nèi)耗折磨后的真實寫照。
有意思的是,20世紀末,寧夏檔案館修繕時翻出馬氏治寧期間的舊檔案,審計報告顯示,當年被其個人占用的軍餉、稅收總額大致相當于今日寧夏五年財政收入。數(shù)字冰冷,卻把一個人命運的跌宕與家庭悲劇串成諷刺。金山銀山堆出的高臺,看似穩(wěn)固,頂端的主人卻在孤立無援中走進鬧哄哄的終場。
![]()
結局說不上唏噓,更談不上悲憫。歷史只是把一份賬單擺在那,字跡清楚:背離民眾的人,即便腰纏萬貫,終究難免內(nèi)外失守。過盡千帆,只剩一句自白——“我的晚年極為痛苦”。
2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