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六月二十三日夜,四平城內的槍聲仍未停歇。但原本密集的射擊已轉為零星冷槍,經驗豐富的老兵一聽便知,戰斗已推進到最艱難的攻堅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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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中一座紅磚樓的二層,東北民主聯軍第六縱隊十七師四十九團三連指導員劉梅村,正靠在發燙的墻邊喘氣。他身邊還能戰斗的戰士,加上受傷的,只剩十余人。手榴彈袋早已打空,子彈也所剩無幾。最棘手的是,一個多小時前他們炸開的墻洞,已被敵人從側面封鎖。
這支突入的先鋒,此刻成了困在鐵罐中的孤軍。樓外是自己人,樓內是步步緊逼的敵人,他們被卡在中間,進退兩難。劉梅村喉嚨干得如同塞進沙土。他環視這間暫作防守的房間,目光掠過破碎的桌椅,最后落在用來堵門窗的土黃色麻袋上。空氣中彌漫著火藥味和淡淡的血腥氣。
這場大樓內的激戰之所以關鍵,是因為四平城地位重要。中長鐵路、平齊鐵路與四梅鐵路在此交匯,它像一把鐵鎖,卡在東北的要害。誰控制四平,誰就扼住了兵力和物資輸送的咽喉。因此,自一九四六年春天起,雙方已在此多次展開大戰。
到一九四七年夏季,守城的國民黨將領陳明仁又用近一年時間,把四平修筑成一座巨型堡壘。城外壕溝縱橫,布滿鐵絲網與地雷;城內則把銀行、電報局等堅固建筑全部改造為碉堡。而所有據點中最堅固的,是由原日本小學教學樓改建的第七十一軍軍部大樓。因此,當一九四七年六月東北民主聯軍發動夏季攻勢、決心拔除四平這顆釘子時,所有人都明白,這將是一場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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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戰斗于六月十一日打響。初期推進十分困難,守軍憑借密布的工事頑強抵抗。戰至第六天,前鋒部隊攻勢漸緩。指揮部隨即調上擅長巷戰與爆破的預備隊,第六縱隊第十七師。
六月十七日,十七師在師長龍書金指揮下,從城西北角強行打開突破口,沖入市區。真正的苦戰由此開始。每一條街道、每一座院落都必須拼命爭奪。敵人據守屋頂、窗口和地堡射擊,十七師戰士則抱著炸藥包、提著爆破筒,逐個墻角爆破奪取。
這樣的巷戰持續了八天八夜,槍炮聲幾乎未曾中斷。他們一米一米向前推進,終于在六月下旬打到城市中心,眼前就是那座紅磚砌筑的軍部大樓。此時敵軍長陳明仁已撤至鐵路以東,樓內留下其弟陳明信率一個特務團死守。
六月二十三日晚,對軍部大樓的總攻開始。主攻任務落在劉梅村所在的三連。大樓墻體厚實堅固,子彈打上只能留下白點,硬沖等于送死,唯有實施爆破。
連隊里的老爆破手常友毫不猶豫,抱起一大包炸藥,在戰友機槍掩護下彎腰沖了出去。子彈打得他身前磚屑飛濺,第一次未能貼近,只得滾回。他喘了幾口氣,檢查導火索,緊了緊衣服,低頭再次沖出。全連火力集中射向樓上槍眼,試圖壓制敵人片刻。
這次常友成功沖到墻根,迅速安置炸藥,拉火后轉身回撤。但側面一個黑洞洞的射擊孔突然噴出火舌,子彈追上了他。他身子一歪倒下。緊接著一聲巨響,磚石混雜黑煙騰空而起,堅固的墻面被炸出一個大窟窿。突擊隊員不等煙塵散盡,便從常友身旁沖過,踏進這個用生命換來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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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內守軍顯然未料到這一著,一時陷入混亂,三連趁機全部涌入。但他們沒想到,進入大樓才是真正鉆進了口袋陣。
這座樓內部結構奇特:中間一條長廊,兩側對稱分布多間教室,厚實的隔墻均為承重墻,整體形似“田”字格局。守軍事先已周密布置,走廊兩端用沙袋壘起機槍巢,教室間的墻壁上鑿有隱蔽射孔,連天花板也被撬開數塊,可向下投擲手榴彈。
三連剛沖進走廊,子彈便如潑水般從前方、左側及頭頂右上方同時襲來。更致命的是,手榴彈沿光滑的水磨石地面滾到腳邊才爆炸。沖在前面的幾個班瞬間倒下大半,余下人員被壓制在走廊中段,難以抬頭。
雪上加霜的是,他們身后剛炸開的窟窿很快遭到樓上與側面房間火力的嚴密封鎖。后續部隊被隔在外面,無法接應。短短幾分鐘,三連這把尖刀成了困在“田”字格中的孤軍。他們連滾帶爬退入旁邊一間稍大的教室,用桌椅和敵軍尸體堵住門,才勉強獲得喘息。清點人數,能持槍者所剩無幾,子彈更是瀕臨耗盡。這間小屋如同驚濤中的一葉小舟,被敵人團團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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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內的氣氛沉重壓抑。指導員劉梅村逐一查看戰士傷勢,情況不容樂觀:有的手臂被射穿,有的腿部被彈片劃開大口子,能站穩的人不多。每人分不到五發子彈。劉梅村清楚,死守只有絕路。
他沉默著沿墻移動,手指撫過粗糙磚面,目光仔細掃過房間每個角落。他必須找到出路。墻角堆著七八個鼓脹的麻袋,原是敵人用于堵門窗加固工事的。劉梅村上前挪動最上面一個,十分沉重。他用力扒開袋口,發現麻袋后方并非磚墻,而是木制窗框。心中一動,他又奮力扒開兩個麻袋,一扇被木板橫七豎八釘死的舊窗戶終于顯露。窗外一片漆黑,但那是樓外自由的夜空。
這一發現讓他心跳加速。他立即召集尚能行動的戰士,壓低聲音說:“有路了。從這里下去,找我們的大部隊。”他選出兩名最機靈、體力最好的戰士,任務是跳窗而出,繞路找到團部,報告位置并請求運送炸藥和手榴彈。
第一名戰士在戰友向門外開槍吸引火力的瞬間,用槍托猛砸已松動的木板,縮身鉆出窗口,徑直跳向樓下漆黑的地面。敵人的子彈果然追射而來,打得窗框木屑紛飛。樓下,我方突擊隊雖一時無法攻入,但一直圍繞大樓尋找戰機。他們忽然看見黑影從樓上跳下,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立即集中火力壓制對面樓上的槍眼。跳下的戰士連滾帶爬找到連長,氣喘吁吁匯報了樓內情況。
很快,幾包炸藥和幾個裝滿水的軍用水壺被牢牢捆在繩上。樓上戰士聽到預先約定的敲墻暗號,急忙將繩索拉上。在當時,一點水比彈藥更加珍貴。第二名戰士帶著外面指揮員的新指令,也冒險跳下,安全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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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這點寶貴補給后,劉梅村改變了計劃。他將大家聚到一起說:“不能在這里被動挨打。我們主動爆破,朝戰斗最激烈的方向打,與外面同志會合!”爆破任務交給了腿負傷但頭腦清醒的六班長。
六班長將一包炸藥緊貼在房間與走廊之間的厚墻上。引燃導火索后,眾人迅速躲到墻角。一聲悶響,磚墻塌落一片,露出隔壁空蕩的教室。煙塵未散,他們已鉆了過去,與里面幾名尚未反應過來的敵人遭遇,經短暫交火將其消滅。
此后,他們便用此法,朝著大樓另一端槍聲最密的方向,一堵墻接一堵墻爆破前進。連續的爆炸從樓體內部傳出,守軍被這“心腹之地”的動靜打亂陣腳。六班長帶領幾名傷員,硬是在迷宮般的樓內炸出一條通道。
當他們又一次炸塌隔墻,彌漫的硝煙中,出現了友鄰五十一團戰士驚愕的面孔。雙方愣了一瞬,隨即幾乎同時發出壓抑而興奮的低呼。生力軍加入,形勢立刻扭轉。殘敵開始崩潰,向樓上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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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梅村本想帶頭沖上樓梯,但腳剛踏上臺級,連日積攢的疲憊加上失血后的虛弱猛然襲來,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再度醒來時,他已躺在擔架上。戰友告訴他,大樓已被全部占領,守軍特務團團長陳明信在頂樓被俘。軍部核心一失,四平守軍的整個防御體系迅速瓦解。這場關鍵戰斗,最終隨著指導員的短暫昏迷,畫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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