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9月,她在虹橋機場落地,第一句話是:“先去外灘看看燈。”說話的人正是王玉齡。自1948年底遠赴臺灣、1952年再到紐約求學,她已離開故土二十五年。那晚的黃浦江依舊燈火通明,可王玉齡心里清楚,真正照亮她歸程的,是一場二十多年前轟轟烈烈的孟良崮戰(zhàn)役,以及戰(zhàn)役之后關于俘虜改造的漫長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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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夏天,她第一次回臺探親。剛下飛機即被請去出席一場74師老兵的聚會,地點在臺北西門町的一家酒樓。二十桌滿滿當當,老兵們舉杯時滿臉激動,仿佛又聽見山岳間那句“活捉陳毅、粟裕”。對于夾在敬意與惆悵之間的王玉齡,這場宴席是一面鏡子,讓她看到74師久未褪色的內部凝聚力,也讓人再次想起陳毅當年的顧慮。
時間撥回1947年5月。孟良崮東麓,夜雨初歇,粟裕命令各縱隊迅速合圍整編七十四師。國民黨重兵云集,17個師45萬人壓向華東解放區(qū),蔣介石自信滿滿,拿74師當誘餌,妄圖包餃子;華野卻用阻援、圍殲雙線并舉,反將一軍。陳粟二人撤出臨沂后,張靈甫在城頭高喊“陳毅跑不掉”,但行動里透出的急躁已被情報員一一記錄。
74師此時確實是王牌中的王牌。全美械裝備,彈鏈光亮,皮靴锃亮,編制齊整,帶來近乎體面又危險的自信。官兵若在陣前后退半步,督戰(zhàn)隊會毫不猶豫地抬槍。張靈甫一句“若我臨陣不戰(zhàn),你們也可槍斃我”并非客套,在74師內部,這是可以直接執(zhí)行的軍令。
13日拂曉,山霧升騰。華野炮火把包圍圈一點點縮緊,援軍卻被分散在依托點上寸步難進。新1軍、新6軍不到兩天便現(xiàn)出疲態(tài)。16日清晨,華野掌握制高點后,炮兵群壓制,突擊連一波接一波。短促的哨聲里,戰(zhàn)士們呼喊目標,只留下簡單兩字:“張靈!”聲浪沖擊山谷,也沖擊整支七十四師的心理防線。
當日下午兩點,總攻。山洞前,一串手榴彈炸響,濃煙卷起塵土。張靈甫拒絕投降,飲彈自盡。稍后清點戰(zhàn)場,繳獲的美式輕重武器、罐頭、藥品堆得像座小山。有人半開玩笑:“多虧了委座的空投,伙食跟著改善。”笑聲摻雜血腥味,很快散在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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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斗結束,俘虜潮涌入各縱隊。74師官兵訓練有素,許多基層軍官甚至能操四國語言,部隊當然樂于補充這批現(xiàn)成骨干。可是陳毅連夜開會,再三提醒:軍事素質歸軍事素質,政治立場須另說。“這種人打順仗很勇猛,一旦遇到困難,最先跑的就是他們。”他不點名,卻指向74師底色——嫡系、頑固、對蔣介石高度忠誠。
改造隨即展開。最初,部分俘虜仍滿懷驕傲。“孟良崮不過人多勢眾,我們的槍法、戰(zhàn)術全在。”有個班長甚至企圖聯(lián)絡同鄉(xiāng)策劃暴動。審訊人員淡淡回應一句:“你來試試。”桀驁與現(xiàn)實相撞,才算真正敲開他們的心門。后續(xù)的政治學習、生產(chǎn)勞動、訴苦大會層層推進,成果不俗,卻也付出時間與精力上的成本,印證了陳毅的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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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有意思的是,那些最終留在人民軍隊的74師戰(zhàn)俘往往成為業(yè)務尖兵。機槍、迫擊炮、通訊、衛(wèi)生,他們靠舊日訓練和新立場贏得信任,進而融入整支隊伍;而拒不轉變者或被遣散,或遠走重洋,流散海外。王玉齡在臺北酒樓里看見的二十桌人,大多屬于后一類。彼時他們仍自稱“整編七十四”,保留番號,也保留昔日的傲氣。
1973年的這趟回滬之行,王玉齡略帶忐忑。周總理關照:“放心看祖國。”后來交通部、外辦、上影廠三方安排參觀日程,她一路走一路記。南京公墓里,粟裕墓與抗日陣亡將士墓隔空相望,陪同人員輕聲介紹彼此淵源。王玉齡沉默許久,才輕輕點頭。那種復雜的民族情感在此刻顯形,而張靈甫的身影也仿佛淡出,留下戰(zhàn)與和的永恒命題。
2000年前后,兩岸交流逐漸熱絡,她成了民間聯(lián)絡的常客。有人問她動機,她回答:“時代變了,許多事可以坐下來商量。”簡單一句,卻能看出她對政治溫度的敏銳。2021年10月9日,王玉齡病逝于上海華山醫(yī)院,94歲。死訊傳至寶島,有媒體只提她是“王牌師長遺孀”;大陸方面,則稱呼她“促進兩岸往來熱心人士”。不同表述里,隱藏著不同立場,也映照那場山雨戰(zhàn)火至今未散的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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