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紅樓夢學會2025年學術年會上,復旦大學羅書華先生提交了《百年脂本研究的回顧與反思》一文,提出了相當轟動的觀點“俄前脂后”。
![]()
《紅樓細細讀》
苗出雙芽,話分兩頭。我是2019年加入中國紅樓夢學會的一名會員。不過,七個年頭來,我一直沒參加過中國紅樓夢學會的任何活動。因此今年,我鼓起勇氣,主動用微信向學會主要工作人員申請參加2025年學術年會。
這位學會主要工作人員認真地作了回復,他說:需某月某日前向某信箱投寄一篇紅學學術論文,稿子通過后,會邀請作者參加的。
這樣,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對列藏本(即羅書華先生所說的俄藏本)這個版本的來龍去脈、基本構成、血緣關系進行了一次比較詳細地分析和研判,然后,精心撰寫了《列藏本與楊藏本、鄭藏本、卞藏本的近親關系》(以下簡稱《列本關系》)一文,按時寄出,但沒有接到邀請。
所以,我沒能夠參加這次年會活動,喪失了當面聆聽羅書華先生“俄前脂后”的觀點并第一時間展開交流的寶貴機會。
不過沒關系,戰場不止一處。你看,我的《首戰“俄前脂后”》不就出來了。
二十多年前,我曾在《紅樓夢學刊》上發表過《從同詞脫文來看脂本、程本的先后關系》一文,批評了歐陽健先生、曲沐先生的“程前脂后”的觀點。當然,我只是當時眾多批評“程前脂后”的紅學研究者中的一員。
令人惋惜的是,也就在這二十多年里,一些當年批評“程前脂后”的紅學版本研究者,如周汝昌先生、馮其庸先生、林冠夫先生、楊傳鏞先生、鄭慶山先生、季稚躍先生等,甚至包括被批評者歐陽健先生、曲沐先生都已先后離世。紅樓江湖,人來人往,紛繁爭議,層出不窮。
“程前脂后”出來后,有那么多研究者來批評,那么,面對“俄前脂后”的挑戰,還會有人拍馬向前,出來迎戰嗎?
![]()
《稗海紅樓:古代小說版本DNA初探》
“程前脂后”是說程甲本為世上留傳下來的《紅樓夢》最早版本,所有脂本都是程甲本的后代。這種觀點理所當然地受到了廣泛的批評。那“俄前脂后”也是這種類似的意思嗎?
我以為,有這種類似意思的人是存在的。不過,畢竟沒有看到羅書華先生的論文,對他的觀點暫不作具體評論。
我想問,列藏本究竟“前”在哪里?
有人說,列藏本抄寫形成的時間,比所有脂本都早呀。
真的嗎?這是根據什么作出的結論?有抄寫時間的記載?還是鑒定了抄用的紙張?鑒定了抄寫的墨跡?其實,真沒聽說這些抄本有過此類的記載,甚至至今也沒有鑒定紙墨百年之內差距的這樣的技術水平。
只有舒序本的抄寫情況,可作時間推測。即舒序本應該抄寫形成于乾隆五十四年下半年或次年初。
原來杭州的舒元煒、舒元炳兄弟二人到京城參加“春闈”會試,借住在筠圃的宅院里。沒想到,兩人這次均落榜,遂決定繼續住下去,準備明年再考。
![]()
舒元煒序
一天,兄弟倆與筠圃主人交談,說到他們十分喜歡主人家里圖書中僅存五十三回的《紅樓夢》,筠圃很欣喜,便外出到鄰居家借來一部八十回《紅樓夢》,讓兄弟倆整理舊本。兩個月后,一部整整齊齊補抄了二十七回的缺文,且原有五十三回上也有校改文字的完整的八十回書稿送到了筠圃的面前。
筠圃發了一通感慨,舒元煒便又在書稿前加寫了兩葉序文,文中明確說此書稿“返故物于君家”,文末時間為:“乾隆五十四年歲次屠維作噩且月上浣”,這就是所謂的“舒序原本”。
現存舒序本正是這個舒序原本的過錄本,由多人集體所抄,應該抄成于同年六月后的下半年或次年初。
那時筠圃主人的一些朋友聞迅而來,抄出此書,閱讀欣賞,正因為舒家兄弟倆還在筠圃家里住,便鈐上了兄弟倆的印章。如果是再以后據舒序原本抄出的后代,則因為舒家兄弟倆又一次落榜而離開,便無法再鈐兄弟倆的印章了。
而根據拙文《列本關系》判定,列藏本的抄寫形成時間肯定比舒序本晚很多,因為連列藏本最早的拼配原本雖形成于乾隆五十六年之前,但也最多與舒序本抄寫形成時間相當接近,要知道,舒序本的另一同類本正是列藏本最早的拼配原本的拼配底本之一。
有人說,列藏本是多義的,既可以指現存列藏本,也可以指列藏本的原本。因為以前的一些版本研究者就是如此表述的呀,比如說“甲戌本”,在他們的心目中,既可指現存甲戌本,也可指甲戌本的同類本,還可指甲戌原本。
但是,現在我應該明確地告訴大家,這種缺乏邏輯思維的概念,已經被當代的版本研究者拋棄了。版本研究必須作到一名一義,比如說“甲戌本”,就是指現存上海博物館的那個僅存十六回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別的意思。
![]()
甲戌本《紅樓夢》凡例
如果想表達脂硯齋甲戌年形成的原本,可稱為“甲戌原本”;如果想表達甲戌本的同樣類型的本子,可稱為“甲戌同類本”。增加幾個字真的就很難接受嗎?
有的人想說,“俄前脂后”,就是列藏本的原本代表了曹雪芹的手稿本,它比脂硯齋所有評點本都早。問題在于,現在的列藏本只代表俄羅斯圣彼得堡的那個八十回的《石頭記》,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別的代表性。
前不久,我與羅書華先生建立了微信朋友關系,這樣,我們就成了未見過面的朋友。他學養豐厚、才情博雅,特別是在學術上有闖勁,令人欽佩不已。
他的觀點是需要大家認真對待和研討的。我相信,我們兩人雖在學術上可以“兵戎相見”,但在餐桌上肯定能夠把酒言歡。
不過,從他的表述看,我才發現,他與我們對“脂本”的認知不同。我們認為《紅樓夢》版本有脂本系統與程本系統,但他不認同脂本系統。
他認為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都名為《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都有脂硯齋、畸笏等人的批語,這三個本子才是脂評本;而戚序本、蒙府本等雖是評點本,但其中只有部分批語來自脂評,或許可以稱半脂本(夢序本也存留部分脂評,不知他如何界定?);而白文本列藏本、楊藏本、舒序本、鄭藏本、卞藏本等都是非脂本,雖然本子上也有一些批語,但那都是外姓收藏者或其朋友的批語。
![]()
《紅樓夢》庚辰本第一回
如果按照這個“邏輯”,一些人必定又會模仿地提出“楊前脂后”、“舒前脂后”、“鄭前脂后”、“卞前脂后”等等,真是一波未平,幾波又起。怎么辦?這些提出人是不是還要比較一下列藏本、楊藏本、舒序本、鄭藏本、卞藏本的先后關系呢?
前文說過,舒序本抄寫形成的時間早于列藏本。而根據拙文《列本關系》的判定,在它們的大家族里,鄭藏本、楊藏本的輩份大概都比列藏本還要高呢。
因此,我建議羅書華先生不妨放棄“某前脂后”的舊框架,放棄“俄前脂后”這個極易產生誤解且導致各種沉渣泛起的叫法,而改用更清晰、更科學的新名稱。
如果羅書華先生的意思是“俄藏本前于甲己庚三脂本”,那就直接這樣說,是不是也十分清楚和明白呢?當然,“俄前脂后”叫法的確有點兒火爆性,但我們真正作學術的人,不要迷戀轟動一時,學術追求的是真相,而其他一切對我們來說都只是過眼煙云!
至于“俄藏本前于甲己庚三脂本”是不是有道理,那還需要展開辨析和批評。
恐怕大家應該已經知曉了我們的意思。從宏觀的角度出發,我們之所以對各種“某前脂后”給予迎頭痛擊,的確是因為它們顛覆了百年來版本研究的認知,所以我們必須旗幟鮮明地捍衛新紅學主將們和周汝昌先生、馮其庸先生、林冠夫先生、楊傳鏞先生、鄭慶山先生、季稚躍先生等一批學者建立起來的紅樓夢版本研究的基本成果,即《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是最接近曹家原本文字形態的。這“三脂本”是曹家抄本的外傳過錄本,或外傳多次過錄本。
![]()
己卯本第一回
當然,它們確實難免有錯抄漏抄,且多次過錄也難免混入外人的旁改筆墨。其實,早在曹家內,就混入了非芹非脂非畸之人的少量文字。
即便如此,“三脂本”在脂本系統中領先的地位依然不可動搖!而名為《石頭記》、或名為《紅樓夢》的其他脂本實際上是后人刪去“脂硯齋”“畸笏”等名號的改動本,或刪去大量脂評,或保留部分脂評;或幾乎不存脂評,僅在正文中誤入了極少量的脂評;等等,后出的痕跡也是一目了然的。
就說一說近幾十年來新出的《紅樓夢》閱讀本,其中最令人稱贊的閱讀本前八十回往往都是采用“三脂本”為底本的校訂本。
前有紅樓夢研究所馮其庸先生、林冠夫先生等人以庚辰本為底本的校訂本,后有周汝昌先生、蔡義江先生、石問之先生各自先以甲戌本十六回為底本,其余回再以己卯本、庚辰本為底本校訂的本子,這些都明顯地優于用其他本子為底本的校訂本。
![]()
《墨紙紅樓:〈紅樓夢〉版本DNA新探》,張杰著,作家出版社2025年9月版。
還有受歡迎的帶有脂評的本子,如吳銘恩先生的脂評本、于鵬先生的脂評本,其正文都是以“三脂本”為底本的,兩者批語的區別在于,前者有立松軒批語,后者剔除了立松軒批語。
總之,這些本子之所以選擇“三脂本”就應該很能說明問題了。如果有人以列藏本為底本來校訂,又不采用“三脂本”的異文,恐怕校訂出的本子質量會有些遜色吧。
當然,列藏本也確實有一些好的異文,例如,描寫林黛玉眉目的文字:“兩灣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特別是這后一句,列藏本優于其他本子。好是好,但列藏本的近親卻無如此文字,就說明如此的文字極大可能并不是曹雪芹的原文。
我希望,僅僅對于“俄前脂后”這一名稱來說,我們的首戰即終戰。但也許難遂心愿。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