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傍晚,天色早早就暗了下來。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剛走進小區,手機就響了起來。
"到哪兒了?快點兒啊,全家15口人就等你了!"婆婆急切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催促。
我看了眼時間,晚上六點半。早上七點出門,加班到現在,連口熱水都沒喝上。腳上的高跟鞋磨得腳后跟火辣辣的疼,冬天的冷風吹得我臉頰發麻。
"媽,我剛到小區,馬上就......"
"行了行了,趕緊的!你二姑他們都坐那兒等著呢,菜還沒炒幾個。"話音未落,電話就掛斷了。
我站在樓下,抬頭看著家里那扇燈火通明的窗戶,心里涌起一陣說不出的倦意。結婚八年,這樣的"家庭聚會"經歷過無數次,每次都是我下班回來掌勺。可今天不知怎么的,那股倦意特別重,像壓在胸口的一塊石頭。
推開家門的瞬間,熱鬧的說笑聲、煙酒混雜的氣味、孩子的吵鬧聲一股腦兒撲面而來。客廳里擠擠挨挨坐滿了人——婆婆、公公、大姑、二姑、小叔子一家三口、老公的表哥表嫂,還有幾個孩子在沙發上跳來跳去。茶幾上擺滿了瓜子花生和水果,電視開著,卻沒人看,所有人都在聊天。
"喲,總算回來了!"大姑看見我,嗓門特別大,"我們都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我還沒來得及換鞋,婆婆就從廚房探出頭來:"楠楠,快來快來,我切了菜等著你炒呢。你那幾個拿手菜,他們都點名要吃。"
"媽,我剛下班,讓我先換......"
"哎呀,換什么換,時間來不及了!"婆婆已經走過來,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往廚房推,"你二姑明天一早還要趕火車回去呢,人家專門來看咱們的。"
我下意識地看向坐在沙發上的老公張偉。他正跟表哥說著什么,手里夾著根煙,看都沒看我一眼。我想讓他幫我說句話,哪怕就一句。可他好像根本沒注意到我回來。
廚房里一片狼藉。案板上堆著切好的肉絲、土豆絲、青椒、芹菜,水池里泡著青菜,灶臺上濺滿了油漬。婆婆今天明顯只做了準備工作,真正掌勺的活兒全留給我了。
"先炒個魚香肉絲,再來個干鍋土豆片,對了,你二姑最愛吃你做的糖醋排骨......"婆婆在旁邊指揮著,數著菜名。
我機械地系上圍裙,看著這些食材,突然覺得陌生。手指還在微微發抖——不知道是冷的,還是累的,又或者是別的什么。
油鍋燒熱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不是因為油煙嗆眼,是因為委屈。這種委屈在心里積壓太久了,像發酵的面團,一點點膨脹,今天終于快要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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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楠啊,你看看人家,多有福氣!娶了個會做飯的媳婦兒。"二姑的聲音從客廳傳來,"不像我家那個,天天叫外賣,錢花得嘩嘩的。"
"可不是嘛,楠楠這手藝,開飯店都夠格了。"大姑附和道。
我聽著這些夸獎,手上的鍋鏟翻炒著,心里卻沒有一點兒高興。這些年,我聽過太多類似的話——"真賢惠"、"真能干"、"娶到你是你們家老張的福氣"。可從來沒人問過,我累不累,我愿不愿意。
婆婆站在我身邊,還在不停地說:"那個糖放少點兒,你二姑有血糖高。對了,表哥不吃香菜,你記著點兒。小叔子要吃辣的,多放點兒辣椒......"
我一道一道地炒著菜,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淌。十一月的天氣本來就悶,廚房里煙火氣又重,我穿著上班的職業裝,外套都沒來得及脫,后背已經濕透了。
炒到第五個菜的時候,我實在撐不住了,想去倒杯水喝。
"哎呀,現在喝什么水,等做完了再喝!"婆婆把我按回灶臺前,"都等著呢,你喝水的功夫菜都涼了。"
我咬著牙繼續炒。窗外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廚房的燈光照在那些油膩的碗碟上,反射出冷冰冰的光。
張偉進來過一次,是來拿酒的。他打開冰箱,拿了兩瓶啤酒,看見我在炒菜,隨口說了句:"辛苦了啊。"然后轉身就走了。
就三個字——"辛苦了"。語氣輕飄飄的,像是對待一個服務員。
我突然想起新婚那會兒。那時候每次我做飯,他都會在旁邊陪著,給我打下手,切個菜洗個碗,還會從背后抱著我說:"老婆做的飯最香。"可現在,他連廚房都不愿意多待一秒。
"楠楠,糖醋排骨好了沒?"二姑在外面喊。
"快了快了!"我應著,手上加快了速度。
等所有菜端上桌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我在廚房里站了一個多小時,腿都站麻了。
"來來來,都坐下吃飯!"公公招呼著大家。
我脫下圍裙,想去洗把臉,婆婆又叫住我:"你去給孩子們盛飯,他們夠不著。"
我忍著,走到餐廳。餐桌邊已經坐滿了人,大家有說有笑的,只剩下靠近廚房的一個角落還空著——那是留給我的位置。
給三個孩子盛完飯,我才坐下。這時候,桌上的菜已經被夾得差不多了,我做的那個魚香肉絲只剩下盤底的一點湯汁。
"楠楠,你也吃啊,別光顧著干坐著。"大姑笑著說,筷子伸向了糖醋排骨。
我夾了一筷子離我最近的青菜,還沒放進嘴里,婆婆就說:"楠楠,去廚房再熱壺水,這茶壺空了。"
我放下筷子,站起來。
"媽,讓張偉去吧。"我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餐桌突然安靜了一秒。
婆婆愣了下,笑道:"他在陪客人呢,你去一趟怎么了?順手的事兒。"
"我也陪了一晚上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我也是客人。"
"你說什么呢?"張偉皺起了眉頭,"我媽讓你燒個水,你還有意見了?"
"我沒意見,我就是累了。"我看著他,"我早上七點出門,晚上六點半才到家,一回來就做飯,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上。"
"那不是正好嘛,家里有事兒,你正好幫幫忙。"小叔子的媳婦插話了,語氣里帶著點兒嘲諷,"又不是天天這樣。"
"可每次家里聚會,都是我做飯。"我環顧四周,看著這些熟悉的面孔,"為什么就我一個人做?你們就不能幫忙嗎?"
"楠楠,你這話說的,我們是客人啊。"二姑有些不高興了,"再說了,你是這家的媳婦兒,做點兒家務不是應該的嗎?"
"那張偉就不是這家的兒子嗎?他為什么不用做?"
這句話一出口,整個餐廳都炸了。
"你這是什么態度?"婆婆的臉色變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你給我丟臉是不是?"
"我不是要丟臉,我只是想說......"
"行了!"張偉猛地拍了下桌子,"有什么話回頭再說,別在這兒鬧。"
"我沒鬧,我只是覺得不公平。"我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憑什么你們在客廳里舒舒服服地聊天,我一個人在廚房里忙活?憑什么我上了一天班,還要伺候你們全家?"
"伺候?"婆婆的聲音尖銳起來,"你聽聽你說的是什么話!我把你當兒媳婦,你把自己當外人了?"
"可你們從來沒把我當家人。"我說這話的時候,心反而平靜了下來,"家人應該互相體諒,互相幫助。可你們呢?從結婚到現在,每次聚會都是我做飯,過年過節也是我忙前忙后,連張偉也從來不幫我。我累了一天,連坐下來吃口熱飯都是奢侈。"
"你要是覺得委屈,當初就別嫁過來!"小叔子的媳婦冷笑道,"裝什么裝,還不是圖我們家條件好。"
這句話像一根針,狠狠扎進我心里。
"對,我家條件是不如你們。"我擦掉眼淚,看向所有人,"我爸媽是農村的,家里沒錢沒房。結婚的時候,彩禮錢都是我爸媽借的。這些年我拼命工作,不就是想證明自己配得上這個家嗎?可現在我才明白,你們從來沒把我當一家人,只是把我當個免費保姆。"
"楠楠,你夠了!"張偉站起來,指著我,"你再說下去,這婚就別過了!"
我看著他,這個曾經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男人,此刻眼里只有憤怒和不耐煩。
"好啊。"我聽見自己很平靜地說,"那就離吧。"
說完這句話,我轉身走進臥室,拿起手機和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個家。
身后傳來婆婆的罵聲、張偉的咒罵、還有親戚們的議論聲,但我都聽不清了。我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沉重而有力。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我看見張偉追了出來,但他只是站在門口,沒有按電梯。
我想,這大概就是答案了。
我在閨蜜小雅家住了一個星期。這一周里,張偉給我打過兩次電話,第一次是讓我回去"好好談談",第二次是讓我"別任性了,有話好好說"。
但他從來沒說過"對不起",也沒問過我那天為什么會那么崩潰。
"他還是覺得你小題大做了。"小雅給我倒了杯熱茶,"男人都這樣,覺得家務活就是女人該干的,幫忙就是天大的恩賜。"
我捧著茶杯,看著窗外。初冬的陽光照進來,暖洋洋的,可我心里卻一片寒涼。
"你真決定要離婚?"小雅問。
"嗯。"我點點頭,"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在說服自己忍一忍。忍他的不體貼,忍婆婆的苛刻,忍全家人的理所當然。可那天我突然明白了,我為什么要忍?我辛辛苦苦工作,養活自己,我憑什么要低人一等?"
小雅嘆了口氣:"你這八年,確實委屈了。"
何止委屈。我想起結婚第一年,我懷孕了,孕吐得厲害,婆婆卻說"我們那時候懷孕照樣下地干活"。我想起孩子生下來,月子里婆婆不讓我吃水果,說"坐月子不能吃涼的",我想吃個蘋果都要偷偷摸摸。我想起孩子兩歲的時候生病住院,張偉出差不在家,我一個人在醫院陪護了三天三夜,回家后婆婆卻說"你怎么把孩子照顧成這樣"。
太多太多了。這些年積累的委屈和心酸,足夠寫一本書。
第十天,張偉來找我了。不是來道歉的,是來下最后通牒的。
"楠楠,你鬧夠了沒有?"他坐在小雅家的沙發上,語氣很沖,"孩子都快問媽媽去哪兒了。"
"所以你來找我,是為了孩子?"我問。
"不然呢?你以為我會跪下來求你嗎?"他冷笑了一聲,"我告訴你,那天你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讓我丟臉,我爸媽到現在都在生氣。"
"所以你們還覺得是我的錯?"
"不然呢?就為了做幾個菜,你就發那么大脾氣,還說要離婚。楠楠,你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很可笑。"是啊,我變了。以前我傻,什么都忍著,現在我不想忍了。"
"你到底要怎么樣?"張偉有些不耐煩了。
"離婚。"我很認真地說,"我不想過了。"
"你瘋了?為了這點小事就離婚?"他站起來,"你知道離婚對孩子的傷害有多大嗎?"
"我知道。"我也站起來,"可是如果媽媽一直活在壓抑和委屈里,對孩子的傷害更大。我不想讓女兒長大后,也變成一個只會隱忍的女人。"
張偉愣住了。
"這八年,我為這個家付出了所有。"我平靜地說,"我以為只要我夠努力,夠賢惠,你們就會把我當家人。可我錯了。在你們眼里,我永遠是那個外來的媳婦兒,永遠要低你們一等。我累了,真的累了。"
"所以你就要拋棄這個家?拋棄孩子?"
"我不是拋棄,我是選擇離開一段不健康的關系。"我看著他的眼睛,"張偉,你仔細想想,這八年你陪過我幾次?幫過我幾次?還是說,你從來都沒把我當成需要照顧的妻子,只是當成一個免費的保姆和生育工具?"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最后,他摔門而去。臨走前丟下一句:"你會后悔的。"
可我知道,我不會后悔。
離婚手續辦得很快。財產分割的時候,他們家還想把房子全要走,理由是"首付是我們家出的"。最后在律師的幫助下,我拿到了應得的那份。
女兒判給了我。她才五歲,還不太明白大人世界的復雜,只是問我:"媽媽,我們以后不跟爸爸住了嗎?"
"是的寶貝。"我抱著她,"但媽媽會讓你更快樂。"
離婚后的第一個春節,我帶著女兒回了老家。媽媽看見我瘦了一大圈,眼圈紅了:"閨女,是媽對不起你,當初不該讓你嫁得那么遠。"
"媽,這不怪您。"我握著媽媽粗糙的手,"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大年三十晚上,爸媽、我和女兒,四個人圍坐在小小的餐桌前。菜不多,卻很溫馨。媽媽給我夾了一塊我最愛吃的紅燒肉:"多吃點兒,瘦成這樣心疼死媽了。"
那一刻,我的眼淚掉了下來。這才是家的感覺啊——不需要你伺候誰,不需要你討好誰,你只要坐在那里,就有人心疼你,關心你。
女兒在旁邊說:"姥姥,媽媽哭了。"
"沒事兒寶貝。"我擦掉眼淚,笑了,"媽媽這是高興。"
現在,離婚已經一年了。我換了工作,薪水更高,壓力卻小了很多。下班后,我可以去接女兒,陪她玩,給她講故事,而不用急匆匆趕回家做一大桌子菜。周末,我們會去公園,去博物館,享受只屬于我們倆的時光。
有時候也會累,也會孤單,但更多的是輕松和自由。我終于可以做回自己了——不是誰的媳婦兒,不是誰的免費勞動力,就是我自己。
閨蜜說我現在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眼睛里有光了。
是啊,當一個女人不再委曲求全,不再為了維持一段不對等的關系而消耗自己,她就活過來了。
那天晚上,那場毀了我八年婚姻的家宴,現在想來,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它讓我看清了真相,也讓我找回了自己。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希望每個女孩在結婚前都能明白:真正的愛,不是讓你不斷付出、不斷犧牲,而是讓你成為更好的自己。婚姻不是圍城,更不是牢籠,而應該是兩個獨立的人,彼此扶持,共同成長。
可惜,這些道理,我用了八年才明白。但好在,還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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