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河流過了我的童年,河水里充盈著我的快樂;一條河激蕩過我的青春,滌蕩著我的憂傷和歡歌;有一條河漸行漸遠,無數次模糊了我的夢境。這就是潼河,我的潼河,一條淌在我生命里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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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在潼河岸邊的一個極尋常的村莊里——青云灣,這條河伴著出生、成長、結婚、也必將伴慢慢的老去。有時我竟會羨慕河道中光潔的白石頭,躺在她溫暖的懷抱里。
河東、河西、上河、下河,這是村子最簡單最直接的方位名詞,直白的像潼河的水。河邊有一口老井,井水純凈甘甜,她不僅為全村子的人提供飲用水,就連周圍村莊的人都來這里挑水吃,靠著潼河,我們村子也成了中心。多少年過去了,父輩千辛萬苦建造的老房子,頹廢了的城墻早已不復存在,唯有潼河水默默地流過,默默的浸潤著一代又一代人的記憶。
潼河多的是青石和白火石,看似普通,卻是極好的建筑材料,上世紀七十年代修黃河堤岸,村人們推著架子車,把石塊運到黃河岸邊叫毛牛灣的地方,加固河堤;改革開放后,縣城鄉村興起了蓋房的熱潮,有人買了拖拉機,搞起了運輸,但絕大多數人挖沙采石,成了養家糊口的營生。我從初一開始,利用暑假加入了挖沙的大軍。潼河的沙石,在我最艱難的時期給了我極大的幫助,是我熬過了那段充滿艱辛的歲月,因此我要說,感謝潼河。
潼河是官方的名稱,故鄉的人一直稱呼其“河巴”。直到我讀了北魏地理學家酈道元的《水經注》,當讀到“河在關內南流,潼擊關山,謂之潼關。灌水注之,水出松果之山,北流逕通谷,世亦謂之通谷水,東北注于河”時,我第一次了解了潼河,并把潼河和赫赫有名的潼關聯系在了一起,到底是潼河因潼關而聞名,還是潼關因潼河而文明,大概是他們相互成就吧。
我還知道了,潼河發源于潼關境內西潼峪的白云山——潼關境內最高的山峰,全長二十四點一公里,在潼關古城北水關外注入黃河。潼河不再是那個充滿鄉土氣息的“河巴”,彷佛脫胎換骨,眉宇間多了幾分骨高貴、典雅、威嚴。
酈道元為官清正、執法嚴酷,殺伐果斷,被《魏書》收入《酷吏傳》而飽受爭議。但他踏遍山水,廣集資料,寫下了不朽名著《水經注》,也第一次把潼河寫進了史冊,讓我得以了解了我生命中流淌的河流。讀他的文字,眼前總浮現一個風塵仆仆的書生,神情高傲冷峻,目光卻炯炯有神,似在眺望遠處的山水。
潼河上游過臺塬地區,河道陡峭,水流湍急,除了人畜飲水,很少農業澆灌。到了中游,河谷變緩,河道邊沖出一塊塊土地,這是潼關主要的蔬菜基地。據《潼關鄉土志稿》記載“南門外潼河南岸分引潼水灌菜地約百畝,又自城內分引渠經道署后院穿北城外灌菜地約三十畝”。自明清始,一大批菜農肩挑車推,把蔬菜送到城內,西門的菜戶成了潼關城一道風景,久而久之,這里就成了潼關醬菜的主要產地。經潼河水澆灌的“鐵桿筍”生長粗壯結實,風味獨特,是潼關醬菜最佳的原材料,沒有潼河水,就沒有聞名世界的潼關醬菜。潼河不僅為潼關城提供充足的飲水,還為潼關軍民提供蔬菜和糧食,成為潼關城防守的重要元素,南來北往的商賈云集于此,形成了關城一體的商業文明。
潼河西岸有一道嶺,連綿幾千米,名為鷂子嶺。上世紀七十年代,考古人員在鷂子嶺和張家灣的洞穴中發現了遠古人用火的痕跡和他們用過的石器,揭開了潼關文明的開端。七千多年前,有一群人來到鷂子嶺下的洞穴里、他們在洞穴中鉆木取火,撿拾潼河里光滑的石塊,打磨成一個個狩獵、耕種的工具,他們是這片土地上最早的主人,而潼河,或許就是這片土地上最早滋養農業文明的河流。
潼河還有一個名字叫潼洛川,指因她連接洛南的要道。從潼關古城出發,沿著寬闊的河床進潼峪,翻秦嶺,就是洛南,這條大道連接著北方和南方,商貿往來,絡繹不絕。當然,如此重要的通道也是兵家必爭之地。
北魏時期,宇文泰目光如炬,率部沿潼洛川悄然疾行,以奇襲之計在小關之戰中直撲東魏大將竇泰。這場突襲打得敵軍措手不及,竇泰兵敗自刎,曾經東強西弱的天平自此傾斜,為西魏日后的發展奠定了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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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流轉至明末,潼洛川又迎來一位身陷絕境的英雄。李自成在潼關南原大戰中慘敗,率殘部沿這條古道撤退,卻在蘭草灣遭遇官兵埋伏。危急關頭,他率僅存的十八騎奮勇突圍,翻秦嶺、入洛南,在大山中蟄伏蓄力——而這片見證他絕境求生的蘭草灣,正是如今的青云灣。潼關南原大戰雖非潼關史上規模之最,卻因“兵敗如山倒”到“十八騎突圍”的極致反差,成為最富張力的一戰;小關之戰則以一記奇襲扭轉乾坤,兩段故事都讓潼洛川與青云灣的歷史,多了幾分讓人熱血沸騰的傳奇色彩。
抗戰烽火燃至風陵渡,日軍鐵蹄踏碎對岸寧靜,潼關便成了守護關中的最后一道屏障。潼河岸邊的溝壑里,那些依山鑿建的窯洞,褪去了尋常居所的模樣,成了軍民最堅實的“地下堡壘”。潼河依舊日夜不息地流淌,水聲藏著軍民共守山河的執著,更藏著潼河人血脈里從未褪色的家國情懷——那是烽火中不熄的希望,也是刻在黃土與河流間的民族脊梁。
潼河是一個季節河。春冬兩季,河道常是干涸的;一到夏秋,河水便傾瀉而下,轟隆隆的撞擊著兩岸、咆哮著向前、聲勢極為驚人。就是這條季節河,發怒時也為潼關人帶來了災難。潼關縣志記載,康熙二十九年(1680年)五月二十九日,潼河發大水,河水灌入潼關城,沖毀房屋數百間,兩千多人在這次災難中死亡,北水關就是在這次洪水中崩塌。清朝楊端本寫詩描寫當時的慘狀:天吳移海洪波頃,天河倒瀉潼谷摧”“千家屋宇盡漂溺,二千百人同日死”——幾百年過去,讀這些詩詞,依然讓人心里發緊。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潼河也賦予了潼河人獨特的特點。鄙夷者認為認為潼河谷的人就是河里的石頭,冷倔生硬,木訥內斂;欣賞者贊其為河岸邊瘋狂生長的野草,沉穩踏實、外冷內熱,生命力強大。我不知道我是否兼具這般特質,但我知道,潼河的印記早已融入到我的血脈里,因而我贊美潼河——我父親般的潼河。
作者簡介:詹建軍,陜西潼關人,渭南市作協會員,現就職于潼關縣教育局生產技能培訓中心。寫作十幾年來,先后有多篇散文和詩歌在《西安晚報》《渭南日報》和微信平臺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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