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個孩子中,最讓人揪心的是在縣城精神病院里的花臂少年。他一出生媽媽就去世了,跟著奶奶生活,奶奶在少年13歲的時候也去世了,他開始輟學在家。少年的父親一直在外打工,一年見不了孩子一面。少年大一點到爸爸身邊跟著打工,一個月以后堅決不干了,他去杭州找他的朋友。他在杭州經歷了什么,沒有人知道。一直到少年快18歲,他回到村莊,不再出門,精神上有明顯的異常。他的姑姑把他送到醫院,家里還有需要照顧的人,不能久留,交了錢走了。需要續費的時候,他爺爺來了,渾身帶著苦難的凜冽之氣。少年似乎沒有回憶,他記不起跟朋友們在一起都做了什么,他的口頭禪是“我不知道啊”。醫生發現他有強烈的述情障礙,所有關于情感方面的問題,他的詞匯都特別貧乏。他13歲之前只有奶奶,奶奶去世后他沒有一個可以稱之為親密的關系。他18歲,跟爸爸待在一起的時間不超過180天。他表述不了傷心、愛、孤單、喜歡這樣的詞,因為他的情感體驗極度匱乏。
留守兒童的心理不良率非常高,對手機的依賴很深。他們即使寒暑假跟父母去城市,也是留在屋里看手機或者打游戲。他們并沒有在親近的關系中生活,除了生活的貧困外,他們不少人也有極度的情感貧困。生活貧困容易發現,而情感貧困甚至都不會讓人覺得是一種比物質匱乏更危險的貧困。花臂少年看似有不少親人,但他事實上早已被放棄。他的親人都有自己的難處,無暇他顧。他上學的時候學習很好,性格也溫和。他長得很清秀,如果他生活在一個正常的城市家庭,會是一個溫文爾雅的英俊少年。
再次送到精神病院的時候,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身上到處是傷痕。送他來的是爺爺,爺爺對他發生了什么一無所知,只知道前幾天他從他爸爸那里回來就這樣了。幾個月之后,少年的身體好了一些,可以參加一些活動。醫院找來的理發師給少年剪了個童花頭,大家都朝他看,他是那么帥氣可愛。他不好意思地用手擋著臉,表情羞澀,像一個孩子。他還會在醫院住很長時間。有的人很好,已經走出了痛楚的生活,有的孩子曾經那么懼怕狂暴的父母,后來也不怕了。她意識到母親對她很暴力,但是內心依賴她。她把母親當成室友,不再讓她干擾自己的情感。有的人已經拿到了OFFER,要去香港讀心理學。有人的病更嚴重了,有人依然躺平,還是長不出走出家里的能量。阿叔有一天看書,抬頭見月亮很好,他發了個微信給小關,說出來吧。小關馬上回了微信,說好。阿叔在樓下想起一年多前在樓下等小關的兩個小時,擔心他不會下來。剛想到這里,小關出現在他的眼前。小關愿意接受光的照耀,包括月光,也包括阿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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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害是怎么造成的?當我們回頭去看這些孩子說的話,你會知道最孱弱的早已洞悉一切。吳用在跟媽媽進行的那次心平氣和的嚴肅討論中,他說,我的創傷是整個社會和整個文明的創傷,與存在和時間相關,不是簡單的海淀區青少年的創傷,并不是可療愈的東西。這個世界上沒有普通人,大家各有各的軌道,你非要認為有一種廣泛的相同的社會軌跡,有一種必然的社會歸屬,這種觀念會折磨你,最終也會折磨我。
吳用說,媽媽,你得繼續學習。這是一部非虛構文學,文學是一種生活的獨特鏡像,它并不直接給出答案,它提供的是一個層層密密的社會結構,有些地方塌陷了,有的地方在緩慢地生長。這是比答案和所謂的解決方案更為深刻的東西,它提供了磅礴的、豐滿的事實和生命的向光性。
孩子本身自帶光芒,家長不要成為那個逼著他進入不可承受的黑暗的那個人,在他向你求助時,不管你理解還是不理解,你都要站在他面前,為他擋住寒氣,保護那朵孱弱的火苗。孩子要走向屋外,家長把身子挪開,讓光照耀他,也許接下來是傾盆大雨,你隨時可以拿出一把傘來,能擋一會兒就擋一會兒,以后他會自己尋找屋檐,他也會找到自己的傘,甚至他能在狂風暴雨中發出歡快的長嘯。學校是一個更復雜的系統,我們必須堅定地認為,強壓式的教育是不可持續的,它對一代人的摧毀是巨大的,它的改變需要時間,但家長要知道,在孩子不知所措的時候,你是他近乎唯一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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