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福星宇,出生在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
我是家里的長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
村里人都說“南稻北麥”,我們這兒在南方,雨水是足的,照理該頓頓吃米飯。
可我們村子地方偏,三面都是山,田少,人多。
紅薯和玉米耐旱,不挑地,于是就成了日常主食。
只有家境寬裕些的人家,才能經常吃上又松又軟的白米飯。
我常聽村里人念叨,這輩子要是能暢暢快快吃上一頓白米飯,也就知足了。
可見米飯有多金貴。
村子偏僻,我和弟弟每天得走將近十里的路去上學。
那時候吃的基本都是紅薯飯、玉米糊,就點咸菜,沒什么油水。
每到下午,肚子就餓得咕咕叫。
走十里山路回到家,兩條腿都軟了。
一進門,弟弟就忍不住到處翻找吃的。
記得有一回,廚房不知怎的放著半碗米飯。
我和弟弟看見,眼睛都亮了。
爸媽從小教導我,當哥哥的要讓著弟弟,這話我一直記著。
我找來兩個碗,把那半碗飯分成兩份,其中一份稍微多了一小口。
我把多的那份推給了弟弟。
弟弟接過去,幾口就扒拉光了。
剛吃完,爸爸從地里回來了。
他看見廚房那半碗飯沒了,臉色一下子沉下來,問是不是我們吃了。
我和弟弟嚇得不敢出聲。
我想了想,還是站出來承認,說是我一個人吃的。
爸爸一聽就火了,抬手要打我,被媽媽攔住了。
媽媽臉色蒼白,輕聲說:“正青,就半碗飯,別跟孩子動氣。”
爸爸嘆了口氣:“紅艷,那碗飯是我特意給你蒸的……你這兩天不舒服,我才從鄰居家借了點米。”
我這才知道,媽媽是病了。
她身子本來就弱,那陣子累著了,病了好幾天。
爸爸心疼她,才去鄰居家勻了這點米回來。
那年天旱,收成不好,加上媽媽看病花了錢,到年底時,家里已經快沒糧了。
爸爸整天皺著眉頭,唉聲嘆氣。
媽媽悄悄跟爸爸商量,讓他去大伯家借點米回來。
“快過年了,總得讓孩子吃上一頓白米飯。”
爸爸悶著頭,半天才說:“我不去。”
大伯家原本和我們同村,前些年搬了出去,離我們村大約七八里路。
他們村的水田肥沃,又新修了渠道,不愁缺水,糧食收成一直不錯。
加上大伯有做生意的頭腦,日子越過越興旺。
大伯是長子,或許因為身材高大,從小爺爺奶奶就更偏愛他。
分家的時候,爺爺把大房子分給了大伯,明顯是向著他的。
從那以后,爸爸和大伯之間就有了心結。
兩人的脾氣都像爺爺,倔強,要強,誰都不肯先低頭。
這幾年,因為一些瑣事,他們關系更僵了。
兩家平時不怎么走動,只有過年才互相串個門。
媽媽身體不好,走不了遠路。
爸爸不愿去借米,媽媽只好把我和弟弟叫到跟前,讓我倆去大伯家借十斤米。
那是1978年,我剛滿十二歲,弟弟八歲。
我常幫家里干活,提十斤米不算什么。
媽媽囑咐了幾句,我和弟弟就上路了。
路上,弟弟一直問我,中午能不能在大伯家吃飯。
我搖搖頭,說媽讓早點回去。
弟弟聽了,一臉失望。
走了一個鐘頭,到了大伯家。
正好碰見伯娘要出門。
她看見我們,很熱情地招呼我們進屋,還拿了餅干給我們。
那時候,餅干是稀罕零食,只有過年待客才舍得拿出來。
伯娘是真心喜歡我們。
印象里,伯娘憨厚溫和,人特別好。
她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一直把我和弟弟當自家孩子疼。
以前還沒搬家時,兩家還在一個村。
伯娘知道我們家困難,每回見到我們兄弟,總會悄悄塞點好吃的,不是煮雞蛋就是糖塊。
也難怪弟弟一路上總惦記著能不能留下吃飯。
伯娘看見我們手里的空布袋,立刻明白過來,輕聲問是不是來借米的。
我點點頭,說想借十斤。
伯娘讓我們等一會兒,轉身就去裝米。
沒多久,米就裝好了。
忙完,她走進廚房,拿出幾個煮雞蛋和一大塊鍋巴,用米色的布袋子裝好,遞給我們,叮囑路上吃。
看著香脆的鍋巴,弟弟忍不住咽口水。
伯娘把我拉到一旁,壓低聲音說:“大崽,鍋巴和雞蛋等出了村子再吃,別讓你大伯瞧見。還有,天悶,米容易生蟲,回去一定讓你媽把米倒進米缸里,記住了啊。”
她說得認真,我趕緊點頭,讓伯娘放心。
我和弟弟剛出大伯家門,就碰見大伯從外頭回來。
我們喊了聲“大伯”,他只輕輕點了點頭,眼神卻落在我肩頭的米袋上,停了片刻。
不知怎么,我被他看得有些發慌,趕緊拉著弟弟往前走。
直到走出村子,我們才松了口氣,坐在路邊掏出鍋巴和雞蛋,大口吃起來。
鍋巴又脆又香,弟弟一邊嚼一邊笑,說:“要是天天都能吃上這個就好了。”
回到家,媽媽見我們借到了米,臉上露出笑容。
我把米袋遞給她,讓她趕緊收進米缸,又補了一句:“是伯娘交代的。”
媽媽點點頭,解開袋口正要倒米,動作卻忽然停住了。
她盯著米袋里面,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爸爸聞聲從里屋出來,我和弟弟也趕忙湊過去。
媽媽指著米袋,聲音發顫:“國力,你看這里頭是什么……”
原來米里還埋著一個小布袋,里頭是一大塊咸臘肉,油亮亮的。
難怪一路上覺得袋子格外沉。
爸爸看見臘肉,一下子愣住了。
媽媽抹著眼淚說:“嫂子這是心里惦記著我們……知道我們家難,才悄悄塞了這塊肉。”
爸爸沉默著,半天沒說話。
媽媽平復了一下,輕聲說:“過兩天就是你生日,我把家里那只下蛋雞燉了,請大哥大嫂來吃頓飯吧。”
“不行,”爸爸立刻搖頭,“那只雞是留給你補身子的。”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媽媽勸道,“你們兄弟倆又沒什么深仇大恨,無非是都要強、愛面子。各讓一步,說句軟話,難道比登天還難嗎……”
媽媽勸了好一陣,爸爸終于勉強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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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后,媽媽真把那只老母雞燉了。
鍋里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香味飄滿屋子,我和弟弟守在灶邊,都快挪不動步了。
媽媽讓我去叫大伯一家來吃飯。
我高興地跑出門,一路腳步輕快。
到了大伯家,伯娘聽我說完,溫和地笑著說:“好,等你大伯回來,我們就過去。”
可是中午開飯前,只看見伯娘一個人提著籃子來了。
她遞給媽媽一小籃雞蛋,說:“給你補補身子。”
媽媽朝她身后望了望:“大哥呢?”
伯娘苦笑一下:“他那脾氣,誰勸得動?不管他了,我們先吃吧。”
媽媽輕輕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
菜還沒上桌,媽媽就拿來幾個碗,撥出一部分菜留好。
我和弟弟看得迷糊,問她這是做什么。
媽媽輕聲說:“這是給你大伯準備的。”
飯后,媽媽把裝好的菜拿去給伯娘。
伯娘推辭著不肯接,媽媽語氣忽然著急起來:“大嫂,你別跟我客氣,大哥他心里會明白的。”
聽了這話,伯娘才終于伸手接過。
伯娘離開后,媽媽把我和弟弟叫到身邊,嘆了口氣:
“你們伯娘是真心待我們好,這份情你們以后得記住。”
我倆認真點了點頭。
那年大伯雖沒來吃飯,兩家的關系卻悄悄松動了些。
過完年,大伯專程來了我們家一趟。
這次來,他是找爸爸談正事的。
大伯說,如今外面機會多了,光在家種地實在難養活一家人,不如跟他出去做生意。
他那邊剛有點起色,正缺可靠的人手。
媽媽一聽,臉上掩不住高興,連忙催爸爸答應。
爸爸大概還惦記著從前的不愉快,起初不肯點頭。
媽媽真急了,對著爸爸說:“你怎么這么倔?孩子馬上要升學,學費一年比一年高,你不想想以后嗎?”
爸爸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應了下來。
元宵節過后,爸爸跟著大伯出了門。
沒多久,爸爸寫信回來,說一切都好,叫媽媽放心。
年底爸爸回家時,臉上帶著笑。
他說這一年賺的錢,比在家種兩三年地還多。
后來我才知道,讓大伯來找爸爸幫忙,其實是伯娘的主意。
她一直把我們一家人放在心上。
媽媽收到爸爸寄回來的錢,總算松了口氣。
我也不再為學費發愁,更能安心讀書。
我格外珍惜這難得的讀書機會。
初三那年,我考上了中師。
拿到通知書那天,伯娘特意趕來,塞給我一個厚厚的紅包。
望著她走遠的背影,我默默在心里想:將來有了出息,一定要好好報答伯娘。
中師畢業后,我被分配到一所鄉村小學教書。
工作了三年,我在城里成了家,也就定居下來。
雖然回去一趟路遠不便,但每次回家,我總要提上一瓶酒,買幾樣熟菜,去探望大伯和伯娘。
他們見到我來,總是格外高興。
有一回陪大伯喝酒,他不知不覺多喝了兩杯,放下酒杯時,眼里忽然有了淚。
他說,自從堂姐遠嫁之后,老兩口在村里冷清得很,連個說話的人都少。
我握住大伯的手,說:“大伯,往后你和伯娘就把我當兒子。有什么事,隨時叫我。”
大伯和伯娘都愣住了,過了一會兒,伯娘擦了擦眼角,連聲說:“好,好……”
幾年后,大伯生病走了。
臨走前,他用力攥著我的手,嘴唇動著卻說不出話。
我俯身對他說:“大伯你放心,伯娘以后有我。”
他聽了,慢慢合上眼睛,神情平靜了下來。
那之后,我每月盡量回去一次。
除了帶些吃的用的,主要是陪伯娘坐坐,聽她說說話。
可惜過了幾年,伯娘也離開了。
如今我也退休了,閑時常會想起從前。
伯娘對我們家的好,我一直記在心里。
不光是那些實在的幫助,更是那段日子里的溫情,讓我知道什么是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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